许葭似是没想到七娘在,怔了半晌才摇头“陛下当是知道。”
今年春日里,张相公张说被宇文融、李林甫等人弹劾罢相,太常少卿张九龄也受到了牵连。听家中族老们谈话,怕是要外放。
朝中高位空缺,陛下也要寻新的宰相人选,有人便推荐了这位卢尚书。
陛下只似笑非笑,说了一句“卢从愿不清廉”。
许葭出身勋贵,虽然如今家道中落,但从小耳濡目染之下,政治嗅觉绝非一般女娘可比拟的。
因而,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她懂得。
陛下更懂得。
这些话与七娘讲还为时过早。但许葭知晓,李白是听明白了的。
她靠着七娘坐下来,低声道“我阿翁此生为官,只办过一件错事,并因此受了牢狱之灾。除此之外,他便是一心为公,为百姓而活着。”
而这唯一一件错事,便是许相公之子许自然猎射杀人,瞒而不报之事。
李白对此有所耳闻。
他出生时,这位老相公便已辞别人世了,因而未曾得见。想来许二娘亦是。
李白很确信,许葭提及这些,不是炫耀或博取怜爱。
稍候几息,便听许葭问道“你可能够做到阿翁这般”
李白坦然答“入仕当如相公。”
“那你可知,许家虽为勋贵,阿翁却是靠着科考进士的身份,才得了女帝青眼。”许葭望向远处的水田,音色淡然,“如今我朝虽然五品以上官员便可举荐,但与门荫一般,这条路多是世家子行的。”
“李太白,你并非在官场熏陶下长大,这不是你能如鱼得水的路。”
她转头,风吹动发丝,飘到了李白脖颈间,带来一阵酥痒的麻意。
许葭轻声“你脚下的路,都藏在过往之中,莫要轻视了它啊。”
李白被这当头棒喝,瞬息之间好似抓到一缕清明。
宁王留给他的问题,似乎要找到答案了。
他心中澎湃,正琢磨着与两人分享,七娘却抢先一步握住了许二娘的手,热乎乎的小肉掌很能传递给人温和的力量。
“阿姊,老许相公或许没来得及做称职的耶耶,却实实在在是个好官。你放心吧,师父一定会继承老许的遗产哒”
李白差点没吐血“那叫遗志”
不仅直呼人名,还偷人家遗产,老相公都要气活了。
七娘很嫌弃地看了不淡定的李白一眼,不就错了个字嘛,真是小气鬼。
李白无言以对,决意回府就给七娘加一倍课业。
许葭旁观着这对师徒亲密又自然的相处方式,忍不住笑出声。
这是她在李白面前第一次笑。
七娘赶忙夸道“阿姊,你笑得真好看,就得多笑笑。”
小丫头片子长得可爱,嘴巴又甜,许葭心里的五分喜欢都遭不住升到了七分。于是伸手轻轻捏了七娘的脸蛋“鬼灵精的。”
李白在一旁也附和“小骗子,马屁精。”
七娘立马扭头告状“阿姊,李十二白说我骗你,就是说你不好看呢。快揍他”
李白
不等李白分辨,许葭和七娘已经从水田里头沾了泥巴,精准地抹在李白脸上。
许葭笑道“这回,无论是阳关道抑或独木桥,郎君当走的毫无负担了。”
太白闻言畅怀大笑,顶着泥巴仰面躺倒在槐树下。
树荫漏光,天青水田肥。
他李十二白便是走一条泥巴路,也该潇潇洒洒,昂首阔步才是
这是抵达安陆之后,气温最高的一日。
李白心中舒畅了,起身将脸颊的泥点蹭在七娘鼻尖上,试探道“婶娘如此喜欢你,你瞧着也喜欢婶娘,这户籍可愿意造了”
七娘“噫”一声,捏着李白的衣袍,使劲搓搓鼻尖上的泥巴。
直到弄干净了,才反问他“阿姊如此关心你,你瞧着也很喜欢,定是巴不得明日就做上门婿了”
许葭和李白对视一眼,面上升起热意。
满血反杀的七娘轻哼一声,抱起佩剑扭身往回走。口中还嘟囔着“真没想到,李十二白竟真是个耙耳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