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到蒙仲最终竟没有动手杀死滕虎时,庄子感到十分惊讶,他忍着欢喜问道:“为何没有动手呢?”
于是蒙仲便将家司马蒙擎用自己性命擒住滕虎的事说了一遍,解释道:“弟子那时在心中反问我自己,这一刀下去,难道就算为兄长报仇了么?兄长在天之灵难道就能安息了么?并不是!……若那一刀下去,充其量只是为了自己的‘痛快’而已。为了自己的痛快,抢占了蒙擎叔的牺牲与功劳,这算是什么呢?”
“……”庄子静静地听着。
不得不说,蒙仲的回答,离庄子心中最满意的回答还有很大的差距,但即便如此,庄子已十分满意了,毕竟眼前的弟子今年也才十五岁,如此年幼的岁数能想到这一层,且做到克制心中的“人欲”,这已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了。
“不会心存遗憾吗?”庄子故意反问道。
蒙仲摇了摇头说道:“兄长的仇,蒙擎叔已经为他报了,杀死了‘滕国君主滕虎’;而弟子所见到的滕虎,却是一位在垂死之时仍然惦记着国家的‘彼之英雄’,这样的人物,实不该死在作为‘宋兵’的弟子手中……弟子并无遗憾。”
庄子闻言点了点头,赞许道:“仇恨滋生仇恨,仇恨孕育仇恨,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昔日,有吴女与楚女争一株桑树,先是用言语争辩,随后撕咬扭打,楚女体弱,并非吴女对手,回到家中便将此事告知家人。家人很气愤,次日便一同报复那名吴女,将后者痛打了一顿。吴女挨了打,亦将此事告知家人,家人伙同同村的族人,带着刀剑杀到楚女家中,将其全家杀死。得知境内有楚民被吴人所杀,楚地的将领召集军队,将吴女所在的整个村庄都屠杀殆尽。吴王得知后,便召集大军进攻楚国,终于引发吴楚两国长达数十年的战争。……而这,就是一株桑树引起的仇恨。”
顿了顿,庄子又说道:“而引起了这场「争桑之战」的楚女与吴女呢,彼此全家皆被仇恨所吞没,致使家破人亡。”
“弟子受教。”蒙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旋即说道:“倘若当时有一方能报以仁德,放下争执,或许就不会酿成那样的结局吧?”
“唔?”
庄子从弟子的话中听出了几分端倪,狐疑地问道:“仁德?为何你会有那样的想法?”
见此,蒙仲便老老实实地说道:“是这样的,在滕虎死后,惠盎兄曾带着弟子前往邹国,拜访孟子……”
听到这里,庄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淡淡说道:“有这回事?……详细说来听听。”
见此,蒙仲便将他拜访孟子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庄子,包括他跟孟子的诸弟子辩论。
毫不夸张地说,当听说蒙仲将孟子的诸弟子说得哑口无言,且当众指责儒家“巧伪”而儒家诸弟子竟无言以对时,庄子明明已年过七旬,竟兴奋地一脸眉飞色舞之色,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合该如此!”
说罢,他转头看向蒙仲。
不得不说,虽说庄子一向认为蒙仲这位弟子聪慧过人,但也没想到此子竟能说得孟子那些弟子哑口无言,而更关键的是,蒙仲并不是单纯用名家的辩论胜过儒家,而是用他庄周所提倡的“理辩”,有理有据,这才说得儒家哑口无言。
“孟轲有何反应?他不曾亲自与你辩论么?”庄子有些期待地问道。
蒙仲摇了摇头,说道:“孟子说,若他年轻三十岁,当亲自下场与弟子辩论,而现如今,他胜之不武,若败则颜面无存……”
“这老物倒是狡猾!”
庄子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对蒙仲说道:“世人都说孟轲善雄辩,可他泛泛之辩,言之无物,若亲自与你辩论,自取其辱而已!”
『老物?您说这话不合适吧?』
蒙仲偷偷看了一眼庄子。
因为据他所知,庄子与孟子岁数差不多,孟子最多只比庄子大两三岁而已。
“庄师这话……稍有些刻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