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便晕过去了,待醒来时,却见那人坐在他的床畔,眼下有隐约青紫,他淡声道“我沈青植只你一个儿子,可若你再撒谎,序青,我便宁愿不要你这个孩子了。”
那时的原序青尚且迷糊,可长大后、出嫁后,再看曾经的许多事,心底却隐约有了答案。
玉淑堂,他住了九年的地方,原府中最大的一处院落。
住在其中的并非原大人,也并非原正君,更不是什么宠侍。住在这里的,竟是府中二十多位公子。
这玉淑堂之名,也取的谐音育树二字,可见其中的望子成才之意。
原大人自幼得原少傅教导,二十中探花,称得上一句少年英才,此后隐居10年,醉情山水,颇有脱俗之姿。
直至而立之年,她方才踏入仕途,同时在原少傅的牵线下,迎娶沈大儒之子沈青植。
沈青植那时年18,及笄已有三年,称得上一句迟嫁。可他素有才子之名,便是迟迟不出阁也无人非议。后来读了原大人的诗作,这才点头应下婚事,否则便是沈大儒也奈何不了他。
二人的姻缘在京城一时传为美谈。
比起性格略显孤高的原少傅,原大人颇为圆滑,才学、人脉、家世,她全都不缺,入仕不久便节节高升。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美人被塞到了原家后院。
有的是同僚所赠,为了维持情谊不能拒绝;有的是底下人所赠,为了不显得孤高不能拒绝;有的是长者所赠,那便更是不能拒绝
舞姬、乐伶,出身低微、姿容绝世的美人们一个个被送进来,也接二连三地怀上了身子。
之后便有了玉淑堂。
若是女儿,便接到前院,自有那教书先生教导经世之道;若是儿子,便送到玉淑堂。
原序青也是后来才知晓,母亲曾想将长女记在原正君名下,只是被拒了罢了,偌大的原府竟只他一人占了嫡子之尊。
原序青并不知晓前院的姐姐妹妹们过着什么日子,总归在玉淑堂内,男子们时常为了吃食、物件、衣裳争夺,仆从们也并不管事。
约莫是美人太多,庶子也多,便显得不稀奇了,玉淑堂也就被人忘了。唯独下人们没忘,每到发月例的日子便将钱财占去,吃食也占了许多。
他们不敢惹玉淑堂内的大孩子,也不敢惹那些脾气大的小孩,而圆滑会讨好人的小孩也不会被欺凌,唯独那种性子怯懦、最笨的最好欺负。
总归,在原序青记忆里,9岁前时常饿肚子,只能吃些馊了的饭菜。自娘胎带来的先天不足便也愈发严重。
一切的转折发生在9岁生辰的前一天。
后院的厨房看守很严,那天他饿得急,听见前院传来的歌舞乐声,猜到是在宴客,便不管不顾地钻了狗洞来到前院。
谁知还没寻摸到点残羹冷炙,却遇到了一名女子。
她束着发,瞧着有些英气,偏又穿着那青绿色的花笼裙,在光下柔得不可思议。
原家那些穿着华服、高傲的仆从们远远地坠在她身后,不敢直起腰,只垂头跟着,像是在以目光丈量与她之间门的距离,生怕僭越了分毫。
原序青那时便想,在玉淑堂内,他是否也是这般对仆从们躬身屈膝
只有一个黑漆漆的头顶,可真难看啊。
这般想着,他便没和那些仆从一般,低垂着头。
相反,他的头昂得很高,大约在玉淑堂时从没有这般挺直腰杆的时候,他想,再如何,脸总是比一个头顶好看的。
可他未曾想到,第一次挺直腰杆,余生便都能够站起身子、堂堂正正做人。
女孩精致的眉眼望着他,问了声他的名字,临走前见他咳嗽,便又着下人将捧着的狐裘递给了他。
原序青记不清那时自己说了什么,只记住了下人那瞪大的眼,大抵因为在玉淑堂很少见到下人这般模样,觉得有趣便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