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从江宜初描着精致眼妆眼角砸落,她几乎地颤抖地迈步进了庭院。
主屋门守着两名婢子,见她来,便拉开了门,江宜初僵硬地一步步走进那间她从新婚便一直住着屋子。
屋内燃着地龙,暖香袭人。
她恍若行尸走肉般跪在了印着大片牡丹花厚实地毯上,说“罪妇江氏,拜见司徒。”
裴颂曾是外戚敖党人,屡屡阻拦长廉王父子变法推行新政,借着敖党放权,才一步步坐到了鄂州节度使位置,又加封司徒。
眼下奉阳虽破,他将温氏皇族赶尽杀绝,但这下也并非就他一家独大,往北还有守着燕云十六州朝降将人魏岐山,往南还有在朝之便分裂了出去,自立国祚南陈。
他一大梁叛将若在一统南北之称帝,无论如何都是名不、言不顺,故底下人都唤他一声司徒。
江宜初说出那话,坐在上方人久未出声,耳边只能听见他手中把玩什么器物摩挲相碰轻响,她跪到腿脚麻痹时,才听对方漫不心“抬起头来。”
江宜初抬头,第一眼注意到却不是那奸恶之徒样貌,而是他把玩在手中一枚文玩玉壶,那壶白玉质地温润,雕工细腻,壶柄上用黑绳穿着几颗赤色玛瑙珠子,是温珩生最喜把玩一件器物。
他总是说“一片冰心在玉壶”,对她,对这江山社稷,皆如此。
大概是她失态模样落到了对方眼底,坐在上方人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身子倾些许,指尖勾着壶柄上那条细绳,好整以暇“瞧着这玉壶精致,随手拿起来把玩了下,不过貌似是动了夫人心爱之物啊”
他嘴角轻勾,指尖一倾,那细绳便因下方玉壶重量从他指上滑了下去,他含笑“裴某这就还与夫人。”
江宜初却是眼中又滚下泪来,顾不得腿上麻痹往扑去“不”
可终是能接住,莹润清透白玉壶磕在台阶上,摔了个粉碎。
温珩留给她唯一念想也了,江宜初哭得快缓不过来,抬手拾那玉壶碎片,一只用金线绣着繁复绣纹锦履,却踏在了她想捡拾那枚玉壶碎片上。
江宜初抬起一双通红眼,看到了裴颂冷漠乖戾一张脸。
他慢悠悠“温家那窝囊废已死了,我不喜欢我女人心底惦记着别男人,死也不行。”
他倾身,粗糙指节替江宜初拭去脸上泪痕,恍惚间眼底似带了几分温柔“看到你他哭,我就想将他尸首拉出来,再鞭尸几鞭啊,阿姊。”
江宜初浑身汗毛竖起,一双泪眼惊惧地盯着他“你你到底是谁”
门外传来迟疑又焦灼报信声“主君,幽州急报”
裴颂收回了手,站起居高临下望着江宜初“不记得了么阿姊不妨再好生想想。”
言罢披上挂在一旁大氅,大步出门去,徒留江宜初一人惊魂未定坐在原地,看着地上白玉壶碎片,泪如雨下。
候在屋外长史一见裴颂出来,便奉上幽州来信件,快步随他边走边“主君攻下奉阳,斩首长廉王父子消息一放出去,幽州便发来了檄文,声称要南下讨伐您”
裴颂只轻蔑一笑“魏岐山那老狐狸,我围奉阳时他稳坐如山,奉阳一破,他倒是扯着冠冕堂皇之言要替温氏伐我了不过也是想分这下一杯羹罢了。”
二人说话间,已步入厅。
长史忧心“话虽如此,可如今魏岐山师出有名,于主是大不利啊”
厅内置一张长一丈有余,宽约半丈长桌,长桌上布着沙盘。
裴颂俯看沙盘上各方势力兵力分布,不以意“有名便可得胜么长廉王父子在民间贤名可更响,不还是成了我刀下魂”
他手把腰间刻着精致铭文佩剑,视线凝在了插着魏旗幽州,眼底透出狂妄“他且来便是。”
长史却并未因他话打消顾虑,“主君能一举拿下洛都,再攻破奉阳,皆因长廉王父子还未成候,大梁又在外戚敖党手中耗尽了数,若叫长廉王登上帝位,大刀阔斧改除旧制,削尽朝堂沉疴,大梁这条死而不僵百足之虫,怕是又能缓过来了。”
裴颂闻言却是冷笑“先生当知,这世间最宝贵,又最令人叹惋,便是时机。显然这时机,未落到温氏头上去。”
长史沉默了下来,确,裴颂反梁,抓便是那样一个不庇佑温氏时机。
他但凡早一日举旗反,敖党便会长廉王联手,未彻底僵死百足之虫反扑,洛都一战便胜负不可知。
若晚上一日反,长廉王登基消息便会推行新法一齐昭告下,苦徭役赋税久矣百姓有了盼头,谁还会随他反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