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的出租屋,虽然拥挤狭小,虽然寒冷空荡,虽然墙板薄隔音差,虽然邻居吵闹,虽然设备老旧。
但她庆幸,这会亮在她头顶的,是一个三十瓦的灯泡。
好像会让这一切变得好受一些。
尽管这光亮只有二十平米,至少她也是站在这光亮下,去瞥楼下的光景。
狭窄拥挤的小巷在夜里显得寂冷,她用冻僵的手扒开窗户,摇晃晦暗的路灯将楼下女人的影子拖长。
女人早已转身,往巷口走。付汀梨在楼上往外看,楼下像是一个顺着女人脚步、缓慢推进的长镜头。
黄绿光影交织,长巷里停放的是被搬出去的主人抛弃的老式摩托车,和风吹雨淋的、连链条都掉落的自行车。
巷口,停放着的,是一辆纯白配色的车,车内温暖,车型流畅优雅,如同一团云,驻足在这样狭窄的巷口外。
巷里巷外,已经是一个悖论。
连三十瓦灯泡都无法照亮的悖论。付汀梨宁愿自己的视力并没有这样好。
她关上窗,又瞥到对面遥远的繁华景象,给自己烧了盆热水洗脸泡脚,热水浸透双脚,她又觉得好受一些。
果然天气冷暖最影响情绪。
双手往外套兜里一掏,摸到了个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纸张,光面材质。
她知道这是什么。
刚热乎的手指还有些僵硬,她有些费劲地掏出来,这是一张贴纸。
孔黎鸢的半身像,孔黎鸢在滑雪。
在孔黎鸢将她的汉堡套餐扔掉之前,她拆包装没拆好,不小心撕了一张贴纸下来,当时不想起身去扔,便随手揣进兜里,想着遇着垃圾桶才扔。
可看到孔黎鸢与满屏的贴纸对峙,看到垃圾桶里满屏的贴纸后。
却再也没办法扔掉她手里这张。
现在总该扔了吧
她想着,却又发现垃圾桶被她放在窗口。
还是在她够不着的地方,因为在泡脚,挪不动道。
于是又把皱皱巴巴的贴纸抚得平整,随意地放在桌边。
然后发现,那里还放着飞鸟雕塑、项链和手套。
三十瓦的灯泡突然闪了一下,像是眯了一下眼,然后粗略给她估算
这个二十平米的空间里,竟然有五十分之一的区域,不属于她自己。
而属于巷外的世界。
剧组拍摄已然进入正轨,关于雕塑的部分也被安排进每天的拍摄日程。
付汀梨每天守在现场,随叫随到。
如同李维丽所说,这个活虽然不算纯摆设,但也确实没有圈内人能看得起。
原因有两个。
一是这就不算是“指导”的活,只是盯着,有什么问题就提出,有什么活就干,没什么问题就下班。工资的确不高,一天一百五,在上海只能算杯水车薪。
二是剧组的女主演的确专业,对雕塑技法的掌握基本没什么问题,电影要求的大量手部特写方面也是亲身上阵,没让她这个替补“手替”上场。
遇到的都是一些细节问题。
例如在拍摄泥塑部分时,用的泥不能太软也不能太硬,刚开始道具组加水加太多,导致拍摄出来的镜头显得泥很软,达不到想要的效果。
她才上手把泥调好。然后粘着一手泥,去看镜头里的孔黎鸢。
演员似乎从来都是一个神奇的物种。无论私下是什么样,到了镜头里,她就是角色,就可以是一个与自己完全相反的人。
孔黎鸢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