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傅云谦灰眸望来,平静地问“哪里不懂。”
像面对一个稚拙的学生。
展厅入口正对着一整面墙,挂着一张尺幅巨大的黑白人像。人物的面部占据整张照片,被光影分割成无数规则的小区域,唯有眼睛干净得像透明的湖泊,倒映着巍峨的高楼建筑。
厌灵正认真地看着这幅作品,听到傅云谦的问题,她回答道“不明白作者为什么要用线条分割人脸。”
这一瞬间,傅云谦脑中闪过无数可以解答这个问题的美学原理以及创作表达,但最后,他只是问“不好么”
他像一股被抽离出的纯然的气体,又回到一种百无聊赖的漠然。
“也不是。”
厌灵摇了摇头。
“只是觉得作者对笔直的、弯曲的线的偏好已经成为一种变态的执念了。”
变态。
傅云谦再次将眸光投来。
厌灵仍旧看着那张巨幅照片,“他一定拍了很多废片,更改了很多次角度,才差强人意地得到这样一张照片。”
她的直觉准确得吓人。
傅云谦收回视线,淡淡道“按理来说,这是优秀创作背后必备的隐形工作量。包括那些看似简单的抽象画,每一个点、每一条线都做到极致的考究,才能获得耐看的作品。”
他难得说了长句。
厌灵再次摇了摇头,“绝对的理性控制意味着稳定,也意味着更少的可能性,那扼杀了意外也扼杀了奇迹。”
说到这,她一顿,“相较于这些可控的作品,我更喜欢展厅中间的照片墙角落的一张。”
傅云谦“哪一张”
“曝光过渡的云。”
她回忆道,“它为那面死气沉沉的理性的照片墙注入了一丝生机。”
傅云谦忽然意识到她并不是没看懂,反而是看得太懂。
他回过头,盯着面前这堵死气沉沉的理性的照片墙,不愿低头“那是非理性的偶然。”
那道轻盈的嗓音幽灵一般响起
“这个世界需要非理性,需要不可控,需要偶然。”
不待他反驳,她话音忽而一转“你有没有读过一篇名为裁云记的小说”
“没有。”
厌灵望着巨幅照片上那些被线条切割得整齐的云朵,轻声道“这篇小说虚构了一个名为云彩管理局的机构。工作人员的日常任务就是将不规则的云朵修剪成规定尺寸且有规律花边的椭圆形,像动画片里的云一样。”
她转头,对上他冷冽的灰眸,“你不觉得这样的云朵很无趣吗”
“”
傅云谦听到自己这样回答“那只是小说家的幻想,不会存在于现实。”
他让话茬掉到了地上,也让空气陷入某种寂静。
两人这番从摄影作品到人生观的探讨几乎称得上是辩论。
两道同样冷淡的目光交汇、碰撞,那是绝对理性的冷和漫不经心的淡的交汇和碰撞。
傅云谦的眸光先一步垂下,落在她被衣物覆盖的手臂之上,“你手臂的纹身也是理性的线性风格。”
他列举出这个“有力的证据”。
闻言,厌灵略带诧异眨了眨眼睛。
原来这就是他带她来看这个展览的原因。
她挽起袖子,看着手臂内侧的花纹。
这是一个小小的坐标系,上面分布着一些看似无规律的规律线条,无序和有序达到了一种看似极为理性的美的平衡。
厌灵想了想,说“这并不是全然理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