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他平心而论,北伐有利有弊。但真正的利弊其实不在战场,而在于丢了半壁江山、偏安在江左的士人心中。
他们已经快要忘记或说假装忘记了老家被贼人偷去一半,已经乐呵呵地过起了新生活,这时突然有人过来踹他们一脚,让他们重新想起了那些屈辱的日子,他们会怎么想
他有心提醒含灵不要太出格,目光落在那件已经出了大格的女子朝服上,谢逸夏神色一顿。
又转了话风“不要不要命。”
这句有点无稽的话,谢逸夏是面带严肃说出来的。
谢澜安微微一笑,散漫不羁,“二叔放心,我啊,最惜命不过了。”
汉白玉广场上,王道真看着那对叔侄言笑晏晏,忍不住问父亲“阿父方才为何不反驳谢氏,真由着他们启战吗”
王丞相盯着前方谢荆州尚还青壮的背影,说“急什么。北伐,是多大的事,且有得磨呢。”
谢逸夏出宫城,便又回东庐山了,打定主意对谢澜安鼓捣的事眼不见心不烦。
玄白驾车等在台城外,问主子去哪。
“去挨骂。”谢澜安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官袍,难得犹豫一瞬,还是没换下,只摘下纱冠,让玄白驾往亲仁坊。
她老师的府邸在那里。
车到荀府,谢澜安却没能进得门去。
门房进去通报许久,便再没人出来了,谢澜安晒着日头在外站了近一个时辰。
期间门荀府大门旁边的角门“吱呀”开了一条缝,一个黄裙垂髫女童试探地露出脑袋。
看见门外那个她过去叫着“大哥哥”的人一身红衣,女童发了会呆,忽然对她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粉嫩牙床。
然后小女孩又探出两只手,勾爪放在腮边,张大嘴巴做老虎吃人状,指指自己的嘴,再指指门里边,仿佛在给谢澜安通风报信,说她的爷爷这会正生气呢。
谢澜安眼神温柔,弯着眼回以一笑。
她伸出左右食指,从眼睑向下轻划不存在的泪痕,又转腕虚虚揉眼,把黄裙女童逗得捂住嘴巴,闷声发笑。
角门关上,谢澜安站在府门外的杏花树下,想起年少求学时,老师明知大师兄和小师弟都不爱食酸,每次还是把最红的杏子留给自己。
她在心中默诵一篇老师教过她的文章,打道回府。
回府后事情也不算少。
谢澜安才进门,贺宝姿便从里迎出来。头次看见娘子穿官衣,她眼神亮了亮,手里拿着一沓武婢的人选名单,请她过目。
此事从说起才不过日,谢澜安喜于贺宝姿的高效,一目十行地翻过那些信息,点头应允。
岑山随后又来回禀,说从吴郡请来的教习将军不日将至,具体下榻事宜,他已安排妥当。“只不过那位松隐子先生,几次过来求见,非要见娘子一面不可”
长史话音未落,一道鹑衣百结的身影从厦馆那边赶来,殷勤呼唤“谢娘子”,不是松隐子又是何人
垂花门处有府卫驻守,不容面生的人靠近家主,松隐子半道被拦下来,只好大声喊“求谢娘子开恩,抽空给老夫一天时间门,不、个时辰,让老夫为娘子作一幅肖像画吧”
谢澜安啼笑皆非,认真论起来,这位在隐士间门颇有名望的松隐子,足够她称呼一声前辈了。
她忙令府卫放行,委婉地说“我真抽不出这个空,作画讲求灵感,求人不如求己,先生别执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