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又青说“可能因为我们自小相依为命吧。”
“真好,”冯昭昭神色黯然,“我曾经也有个哥哥。”
全家获罪后,哥哥没有挺得住流放时的折辱,死在路途之中。
唯独冯昭昭活了下来。
纵使苟且偷生,受尽屈辱,她仍旧保住一条命。
谈到这里,冯昭昭轻声“昨日未敢问,和我一起被俘虏的姐妹”
“哦,”花又青说,“除却自裁的那位,其余的都已经送到冯节度使处,他会为她们脱去贱籍,大约会留在府上,或许配给一些人家。”
她说得隐晦,却也莫可奈何。
都说乱世百姓苦,民间寻常女子更苦,甚至有人干起了典妻的行当。
人力亦有不可及之处。
冯昭昭默然,苦笑“青青姑娘,若我说,我觉自己幸运,你是否会觉我过于冷血”
“为什么”花又青惊讶,又摇头,“这不是冷血,是人之常情。难道男子狠心便被称为杀伐果断,而女子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便要被称为冷血”
冯昭昭凝视她。
“盛世美女,乱世便成了祸水,”花又青说,“弱者受了欺负,只想在更弱者身上发泄可我们只是寻常百姓,无权无势,纵使看尽天下不平事,又能”
忽而顿住。
灯光下,冯昭昭面若牡丹,倾国倾城。
花又青联想到她此后身世,天机不可泄露,纵使这是幻境她仍旧郑重说“昭昭,倘若有朝一日,你手握权势我是说,倘若你手握权势,请尽力帮助那些如你我般的寻常女子。”
冯昭昭展颜“一言为定。”
二人又聊了一阵,待嬷嬷醒来,才沉沉睡去。
临睡前,花又青悄悄施法,关了她三人五感。
但冯昭昭却睡不安宁,翻来覆去,只听冥冥中一身悲叹,凄凉哀婉。
“既是失节之身,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呢”
她愣住。
月冷如霜,好似天际一道弯钩。
冯昭昭坐起,借着明月光,看到旁侧睡得昏昏沉沉的花又青。
那声音就像梦中所发。
冯昭昭却觉遍体寒意。
她倒不怕什么失节。
什么贞洁男人生不出孩子,注定无法拥有从腹中诞生、血脉相连的孩子,只能同女子成婚,生子。
他们无从辨别妻子所诞育的孩子是否是自己的,畏惧妻子同旁人有私,畏惧自己的子嗣并非亲生,才会编造出什么贞洁,大力称赞那些守贞的女子,圣洁,善良,单纯,毫不吝啬地夸赞,又对那些不顺从此套法则的女子进行羞辱,打压,浸猪笼,守住所谓的权威,惶惶不安地维护着“血统”。
无能诞育偏执,恐惧滋生权威。
冯昭昭唯一忧虑的,是入宫之后,倘若被皇帝察觉,那便是欺君之罪。
她已无父
母再能连累,此刻唯一忧心的,是耽误了青青他们,这样冰雪通透的妹妹,不应当被世俗所沾染。
她披衣下床,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两个嬷嬷鼾声如雷,她想出门小解,却寻不到鞋子,好不容易摸到,穿在脚下,又觉鞋子小了些,挤着脚趾,不甚舒适大约是误穿了青青的。
思及此,冯昭昭抬足一看,愣住。
月光下,她脚上赫然是一只红色的绣花鞋,恍若新嫁娘。
那脚腕也不是她的,青青白白,似是死去多日的女人。
愣神间,冯昭昭又看到,地面上,那两个背对她的嬷嬷,头忽然转了一个圈,状若夜鸮。
身体背对着她,脸却冲她笑,脸色煞白,脸颊两坨嫣红,似是祭奠用的纸人。
嬷嬷们异口同声“既是失节之身,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