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想,能不能把我们俩那盘没完成的棋下完。”阿姨压低声音,“那盘棋我们才走了不到一百手,我这两天一直在想那盘,我觉得我们都没发挥出来。”
年乐没有言语,指尖从棋罐中夹出一枚白子,抬眸看向她。
只是一个眼神,阿姨心领神会,将手中黑子落下,一如之前那局的先后,两人不紧不慢落子。
上一局五个多小时的棋,今天不到二十分钟摆完,到之前年乐头疼后清醒的位置,阿姨方才放慢速度,开始认真思考。
阿姨回家后明显也有复盘,落子的效率比之前高了不少,年乐眸色稳沉,应对阿姨思虑更为周全的布局。
原本就精细的下法,如今更加黏密,细腻的情绪铺天盖地蔓延而来,一分分一毫毫,占据每一处角落,缠绕每一处边线,细密的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阿姨对细节的把控极其有力,像是有无数只手,又像是一只站在网中央的蜘蛛,冷眼注视小小的白蛾撞上网面,迅速攀爬,用层层蛛丝将它包裹的密不透风。
年乐垂眸,落子依旧保持原来的节奏,阿姨眉头紧皱,终于从一路围追堵截中,在白子那抠出一目。
被包裹的白茧,在蛛网中不再挣扎,仿佛已经失去生命,蜘蛛站在旁侧,虽然捕猎到对手,但心底却隐隐涌起更大的不安。
下一刻,莹润白皙的指尖夹枚白子,从容不迫落上棋盘,“啪”的一声轻响,一手小尖,攻击黑棋断点,蛛网上原本安静的白茧用尽全力,挣断几根蛛丝,蜘蛛快速前来补救,只听到头顶传来无数翅膀扇动的声响。
从密密的蛛网上恍然抬头,蜘蛛看到半空中无数飞翔的小白蛾,像是一个又一个白色光点,它们连接成片,朝天空飞去,夜色宽阔无边,星光璀璨,瑰丽的景致让蜘蛛失神,想要找出这片天空的边缘,几乎没有察觉到脚边的异样。
被包裹的猎物已然挣脱开来,从小小的蛛网中翩翩起飞,蜘蛛再也难够,只能看着那白色的一点,跟随同伴离去,融入那无边的夜色之中。
阿姨低头怔怔看着眼前的棋局,看到自己辛苦排布的密网,也看到根本无法被困住自由的双翼,即便现在,自己也只是透过
网眼窥探,无法看到这片天空的全貌。
战局结束,裁判前来数子,阿姨依然沉浸在棋局中,无法自拔。
“我输了。”数子还未结束,阿姨已经看到了结果,再看眼前的年轻人,不由得一声苦笑。
“我的棋格局太小,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笑话一说,您的棋非常细致。”年乐微一低身,“思虑也很周密。”
阿姨眼睛动了动,不知怎么,想起自己的家。
从孩子的学习,丈夫的工作,父母的身体,公婆妯娌的目光言语,到衣柜里的一件衣服,一双袜子,厨房里的一袋调料,超市降价的鸡蛋,甚至厕所中的卷纸。
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愿意想这么多,但每件事情,好像只能落在她身上。
就像一只蜘蛛,勾出一方看起来过得去的网,竭力讨生活,时时刻刻的到处修补,劳劳碌碌大半生,竟然忘了,要抬头看一眼天空。
所有人明明在同一个世界,但却又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阿姨控制不住的鼻头发酸,再看面前的青年,对面琥珀色的眼眸中,含着温柔的关切。
“输给你不亏。”阿姨抬头抹了抹眼角,再看向年乐时,眼中带起几分光。
“这奖金我不打算买排骨了,我也想看看你们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
年乐扬起抹笑,裁判也已数子完毕,白子领先六目半,将对局结果确认书递给阿姨。
“话说孩子你多大。”阿姨一边签字一边顺口问询,“我看你气质斯斯文文的,是不是还在上学”
“今年大三。”年乐拧开一边的矿泉水,轻抿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