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萤思维混乱而跳跃,毫无重点,“我爸死后不久,我妈莫名其妙把我带到关家去,非得让我认祖归宗那一大家子里根本就没人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认哪门子祖,归哪门子宗。我讨厌他们,讨厌我爸,更讨厌自己姓关,我提出过跟我妈姓,结果被她扇了一巴掌,骂我不知好歹”
“还有席越,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什么都肯为我做,到头来还不是跟别人走了”
房间里静得出奇,听筒那端的人不知道还在不在,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关萤想拿起手机看一眼,身体却软绵绵没力气。
酒精催发了身体里蛰伏的睡意,她低低打了个哈欠,思绪飘浮的同时,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于是勉强打起精神,“程医生,我是因为信任你才跟你说这些的,我记得你们心理咨询师应该是有保密守则的”
紧接着,又煞有介事地强调,“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秘密的意思你明白吧”
须臾,总算听到他的声音,原来还在,没有挂断,“秘密的意思就是,我不会把这些话告诉任何人。”
关萤稍稍安心,闭着眼睛,装模作样道,“你明白就好。”
大概是喝了酒,话又说得太多,她感到口干
舌燥,然而抵不过此刻浓浓的睡意。
“困了”
“唔有点。”
“喝口水,睡吧。”
“不想喝,眼皮太重了,睁不开”她迷迷糊糊地嘟囔几句,抱着毛绒绒的小羊翻了个身。
那端静默几秒,再次重复,“你嗓子哑了,起来倒杯水,喝完再睡。”
不像商量。是命令。
关萤用被子胡乱盖过半张脸,假装听不见。她最讨厌别人命令她了。
意识如同潮水,起起落落,恍惚间她好像又看到沙滩长桌上那些加满冰块的生啤桶,空了又满,在霓虹灯光里咕噜咕噜冒着泡,她到底喝了几杯来着怎么都想不起来。
有人叫她,绒绒。
回忆戛然而止。
脑海中的某根弦悄然断裂,关萤分外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
怎么会有人把赵含玉随便取的小名念得这么好听。
关萤胡乱应了声。
“原来没睡着啊。”听筒里传出细微的翻页声。
开口的这一分一秒,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哑,嗓子疼得快冒烟,关萤万分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小冰箱,里面还有两瓶矿泉水,她拿出其中一瓶,费劲地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喝了大半。
房间很暗,只开了那盏悬浮灯,她回来的时候没看清楚,膝盖一抬,猝不及防地磕在床角的凸起处,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
眼里已然涌出泪花,关萤缓了半天,才一瘸一拐地爬上床,“没不小心磕了一下。”
他却追问“磕哪了”
“膝盖,没事,不疼。”酒精或许能够麻痹神经,她躺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多了,“程医生,我喝完水了。”
那边隔了一会儿才说“嗯,睡吧。”
很难形容他此刻的语气,并非冷淡,也非温柔,而是立体。能够穿透电子设备,甚至穿透空气,实实在在触摸到的立体。
困到连语音都忘了挂,手机屏幕还亮着光,关萤脑袋一歪,沉沉睡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宿醉,隔天关萤睡醒,头疼欲裂。
闹钟应该已经响过两遍了,她完全没听到,完美错过了民宿今天的免费早餐。
揉了揉太阳穴,关萤摸过手机,一眼就看到江心澄的未读消息昨晚睡着了,没接到视频。没什么事吧
她回复没事,想找你聊天来着
江心澄今晚可以聊
关萤你小舅舅不在家
江心澄出去了,应该很晚才会回来
对于江心澄这位过分年轻的小舅舅,关萤在放学时的校门口有过几面之缘。
那辆黑色库里南实在打眼,司机开车,他坐在后座,降下车窗跟她打个招呼,客气地说声你好,神情淡漠,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望过来,酷暑天气也能结冰。
怪不得江心澄每次见到他都像老鼠见到猫。
然而,自从江心澄初三那年,父母投资失败跳楼自杀之后,她就被寄养在这位小舅舅家里,朝夕相处,插翅难飞。
聊了几句微信,关萤打起精神下床洗漱,随手点开朋友圈,看到一长串点赞评论,包括席越。她昨晚醉得厉害,发朋友圈之前忘记分组了,是所有人可见。
所有人意味着,也包括程医生。
想到这里,她迅速打开九宫格,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仔细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