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明头晕目眩,头一栽,埋在案卷里,发出“咚”的一声响。
他发丝凌乱,眼圈浓厚,青黑两色攀裹他,栽下去时没人因此侧目,仅仅对面默然推来瓶葡萄糖水,山村明半死不活地抬起眼睑。
入目还是一片青黑。
家人劝他们辞职另找,好友追问他们案件详情,背地里多是指指点点的“吃白饭”与嘲笑,每到案件现场都得全副武装,缉凶不受伤,脖颈却被群众划出好几道血淋淋的痕。长枪短炮使劲想从嘴里撬出句内情,居高临下一句“为什么不救人”就能引发波涛汹涌的谴责,似乎财与人但凡损伤分毫都是他们的天大过错。
太累了。
山村无法阖眼。人在熬过许多夜时,反而是睡不着的,只会感到生命被消耗。他奇妙地想猝死这事,人是能有预感的。
“起了,”稻田又把一卷文书压到他身旁,“新调来的,尽快整理。主要梳理内容贴在最上面。”
两只眼珠挪向上看人。山村嗫嚅唇瓣,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拉着脊骨支起身“好,知道了,稻田哥。”
“你再撑一会儿,多喝水少喝咖啡”稻田身躯发晃,挡开山村想扶的手“没事。低血糖。隔壁档案室有个,喝咖啡进院的,你再撑半天,下午轮到你调休。”
山村垂下脑袋,看不清神色“不了吧。有些案宗交接起来很麻烦,我也更熟悉,多个人多份力”
“说服我,还是说服你自己呢”稻田拍拍他的肩“想不回去也不行,这里没你被子了。”
这一敲,山村明强撑出的骨气全碎了。他泪眼朦胧“嗯。唔,我睡一晚就回来。就一晚。”
稻田走路比他稳,手上紧紧攥着份粗纸。
雾从东京涌入警视厅,路上撞到人都不说话,眼神交错一撇就摇摆着离开。走进办公室时,长野错觉自己看到一具青黑色的尸体。
尸体将纸页轻飘飘贴到他桌上“外面传的,有很多。”
它被并入长野抽屉里如出一辙的三十四份“你休息吧。松田马上回来。”
程序按步就班响应,尸体头也不回滑出去“他再厉害也是一个人。”
三十四个人前来交付这些传单。长野知道还有很多,他身后有扇玻璃窗,越过雾气、电线、灰鸟与风,整个世界都被这些黑红色粘贴,像密不透风的小巷墙泥。
但泥铲除后还有泥,三十四份让人“凭自己手段争取新生”的传单下,埋着上报后的回复文件暂不回应。
都成警部了,长野能读懂潜台词。这是不会处理,也不再上报的意思。
“为什么”他记得自己逐字逐句问“现在这种情况,再不加以管制,东京会”
当啷。瓷杯碰桌,堵回他满腹的话。他记得那只长在人脸上的眼睛裂开缝隙觑他,宛如猩红鸦目。
“你要学会服从啊,长野警部。”
那天他从警视监办公室出来,扶着栏杆,发觉从上往下的视角实在冷酷,因为他们在他眼中,只是群叽叽喳喳的麻雀。
幸好他走下去,看到那些疲惫的脸与空荡的桌。生命被重新塞回躯壳。
帝丹高中生们匆忙越过铁轨,衣袂翻飞如花瓣。他们奔跑起来很轻快,浑身都裹着明媚的风。
“快点啊”少年声音拖长“要迟到啦”
呼。
风路过他,纯然惊诧的目光旁观他,转瞬即逝,浮光掠影。松田无法分辨这是否为幻影,因为他在领头那孩子的眼睛里看出紫罗兰色,脸颊却被风割得生疼。
或许是加班。有点混乱。也或许是天寒。总之,脑袋冻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