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蓉应该是一早才回的杭城,没有化妆,穿着打扮也朴素。但光是在那儿坐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山雨欲来的气场,只是借着喝茶的动作忍耐。
贺蓉没有开口让他坐下,贺远舟只能站着等,直到她放下茶杯,张口问他“你最近是怎么回事”
他听到这句话的第一秒,居然有种久违了的感觉。
贺蓉一向是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的,说命令式不太好听,只是刻板的指令。就像是把一辆在路上突然抛锚的汽车送进修理厂,问对方这辆车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不幸的是,不仅是车不明白,现在恐怕连修理公司也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差错,贺远舟抿了一下唇,心底突然产生了一种荒诞的笑意。
好在他已经二十五岁了,面对这样的质问并不会再感到沉重,只觉得麻木。
贺蓉并不是一个会经常发火的人,相反,她的教育理念比所有人都更科学,她会阅读大量的教育学书籍,会用严密的措辞跟他讲道理,会给他规划一切合理的饮食与作息安排。
唯独有一样,贺远舟意识到,那是她先天的不足。
她并不擅长爱一个孩子,直到他长大后,建议她自己去做一次心理咨询,贺蓉才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但是她没办法改变这一切,当初生下他的初衷,也只是为了让她的工作更顺利一些。在一个一切为了孩子的教育行业摸爬滚打,她自己却没有一个孩子,这是说不过去的。
所以她得要有,而且要有一个优秀的、能让她以此为背书的孩子。
至于什么爱不爱的,这对大部分的东亚家庭来说都太高贵了,贺蓉产后三个月就急于回到原先的岗位,除了一年换一个的住家保姆之外,根本无暇顾及他。
她需要的只是孩子,她没有给自己找一个丈夫,和父母的关系也早早破裂,只能建立起一母一子的家庭。
是一个结构和成员都极度萎缩的家庭。
从贺远舟记事以来,贺蓉给他的感觉就只有陌生。极偶尔的情况下,她来幼儿园接他,需要老师牵着他强塞进她手中,一边提醒“远舟,你妈妈来了。”
也正是因为陌生,他甚至连厌恶她的感觉都没有。
更吊诡的是,这反而是贺蓉最乐于见到的一种亲子模式,她不太习惯和他亲近,甚至为此感到手足无措。小时候他从书桌下面爬到她腿上,她会像看到一只蠕虫或者什么东西,停顿片刻后,喊保姆赶紧把他抱走。
贺远舟以前看到过贺蓉走访山区时跟山里的留守儿童一块儿合的影,她抱着那些皮肤黝黑的孩子,脸上露出的笑容要比她面对自己还真切的多。
太久没见到她了,贺远舟的思绪一下子拉得很远,连自己也没意识到眼下的沉默持续得过久,到了会让她发火的边缘。
贺蓉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努力用她最平和的语气开口“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变成这样,不管是在学校受到了什么暴力,还是觉得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你都必须马上告诉我,只有这样我才能帮你。”
贺远舟安静了一会儿,问“老师跟你说了什么吗”
“不用你们马老师跟我说我也会知道,你用我的身份买药的事,还有你的网络知识付费,你微信里的那几个神棍。”贺蓉一一指出。
贺远舟脸上的神色微微凝重,随即露出一抹讽刺的笑。
的确,他现在没有独立的银行账户,没有独立的手机卡,甚至连给手机设锁屏密码都不被允许,只要她想,他的一切动作都会被她捕捉到。
“如果你感觉你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学习压力太大,觉得心理负担很重,我可以抽时间带你去医院,只要你说出来。”贺蓉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