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童是真不想再谈杜国全这个人。
他是她生物学上的父亲,血缘带来的虚幻情感,上辈子她就亲手打碎。再过几天,她与杜国全之间,连称呼都不会再存在,按照凤凰市这一片的习俗,往后,杜国全就只是她五叔。
他没资格再对她指手画脚。
杜童看出杜国树心情不好,乌黑眼睛微微眯起,嘴角抿起浅笑,脆声说起了对高中三年的规划。甚至连未来她想读什么样的大学,都告诉了杜国树。
杜国树最爱听杜童说这些了。
一听到大学两个字,蜡黄的脸带起了微笑,仿佛已经看到自家小姑娘的大学生活。
闺女不走,还对未来充满信心,杜国树心里别提多高兴。他乐呵呵一笑,搭了个凳子,从灶上割了块腊肉,打算给杜童做顿好吃的。杜童见状,往灶洞里塞了根木柴,欢快地跑去地里,扯了几根蒜苗,让她二伯做道蒜炒腊肉。
夕阳余晖消失在西边的群山之上,天空空灵寂静,腊肉香味,从厨房飘出院子,出门不知道做什么的肖中云也踩在天黑之前回了家。
昏暗的灯光照出堂屋,水泥坝上,隔壁几个邻居全端着饭碗,一边唠嗑一边吃晚饭。
杜童坐在堂屋门前,看着坝子上谈话的大人们,眼中迸发出耀眼的亮光,脸颊微笑直到入睡都没落下。
“杜童,玉米芯真的能生出平菇”
三伏天的太阳灼热烫人,杜童坐在防空洞木板床上,一边吃着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李子,一边翻着手上的初一课本。她身旁,还盘坐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大男孩。
男孩已经进入了青春期,声音有些嘶哑。
“嗯,杜震,你妈有说让你读几中吗”杜童把果核丢到一边,视线从书中抽离,望向身边同样在翻书的男生。
杜震是杜童不知道隔了多少房的亲戚,比杜童小一辈,但因着年纪相当,平时只称呼对方名字,不按辈份喊人。
杜震就是那天在竹林里打牌的其中一个媳妇的小儿子,和杜童一样,都刚初中毕业,不过他成绩不好,考出来的分数,勉勉强强能上个普通高中。
凤凰市一共八所高中,前三所高中是重点高中,按成绩录取学生。后五所高中就没有这方面的要求,只要学生成绩不是太差,家里又愿意继续供孩子读,就可以把孩子送去普通高中。
杜震想读的就是这种高中。
本来他想去读职高的,可九五年这个时候,职高和重点高中一样,都是极难考上的学校。就杜震那成绩,哪怕复读一年,都不见得能考上。
人啊,有时候就很奇怪。
心态变化,不过一瞬间的事。
半个月前,杜震还兴奋地把初中课本当累赘,往灶洞里塞,一把火烧光了初中所有的书。可等他妈把他打工的行程安排上,这家伙又死活不愿意去了,吵着闹着他还要读书。
当爹妈的扭不过他,没辙,只得同意让他继续读。
不过读书也是有条件的,普通高中虽然很难有考上大学的,但每年也会出几个,杜震他妈放话,读可以,成绩如果达不到年级前十,读完一学期,就去打工。
杜震见他妈松口,想也没想就应了。
应下后,杜童身后就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大侄子跟屁虫,美其名曰找杜童补课。
正好杜童想把遗忘的初中知识拾回来,就这么顺便带上了杜震。不过课也不是白补的,这个暑假,家里那头牛的口粮有着落了。
“读六中。”杜震没回头,眼睛好奇地盯着防空洞里那整整齐齐的七个菌床。
“杜童,六中和一中就隔了一条江,以后周六放假,我去一中找你。”杜震看着菌床,爪子蠢蠢欲动,想去掀菌床上的薄膜。
“欠打是不,不要揭薄膜,气透太多,会影响收成。”杜童一巴掌拍开杜震的手,斜了他一眼,顺手捡了一块小石头,压到薄膜边上。
薄膜是保证玉米芯湿度的。菌菇生长,对原料湿度要求很高,没到时间,不能掀开大量透气。
杜童种菌的事,在她从凤凰市回来的第二天就安排上了,这不,五六天过去,不但下角料发酵好了,菌床都垒砌出来了。眼下,只等菌丝生成,掀开薄膜,浇水就可以。
条件有限,这回种菌,杜童用的是最简单的种菌方法。用石灰水浸泡玉米芯,等玉米芯发酵好,捞出来沥上半天,再挨个铺好垒砌成床,铺上菌种,最后盖上薄膜。
头一回种,杜童把买回来的菌种全种了下去,一共做了七个菌床,每个菌床都宽一米,长五米。杜童估摸算过,七个菌床产出的平菇,哪怕有损耗,一季也能产个七到八百斤左右的鲜菇,这一季,就足够她一学期的所有花销。
“嘶我和你有仇啊,打这么重。”杜震甩了两下手,幽怨地盯着杜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