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雨穿过人群,最后挤到了右侧厢房的最上边。这间房还在吏房之上,那里就是县衙的承发房所在,取上承下发的意思,主要处理文书、传达指令,类似后世各机构的办公室,承发典吏(注1)就是桐城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在县衙中属于很有地位的吏员。
承发官姓唐,年龄不小了,留着打理整齐的枯黄胡子,身穿玄色青衿,头戴四方平定巾,衙役们都叫他唐承发。
这承发官在县衙可是实权部门,考勤是之一,还有官司放告,以及上传下发文书,只要是知县没指定的,就是承发司吏来派,哪个房得罪了他,好差事没分,苦差事次次少不了。
就庞雨打官司这事,承发官不光能让周家脱层皮,连庞雨也能脱层皮,因为放告排号都在承发官手上,他永远给你排在最后一个,等几个月都上不了堂,就算想去申明亭,只要承发官说这事儿太严重,不该申明亭管,那就一点办法没有。所以对皂隶来说,这承发官根本不能得罪。
承发房门口一张长条桌,上面摆了一堆的竹片和两个竹筐。唐承发正坐在长桌后边,这里就是县衙考勤的地方,由承发司吏负责,每日早上卯时签到,后来说的点卯就来源于此。也就是后世七点钟之前得上班,这上班时间不是一般的早,明朝又没有什么周末一说,天天该去就得去。
唐承发看到庞雨过来,面无表情的拣起桌上一块竹片扔进了左手边的竹筐。他如此考勤可以节约纸张,最后剩下牌子没有入框的,就是迟到或者旷工的人,只记录他们就不用花费多少纸张。
庞雨还未开口,那唐承发已经一脸冷淡的说道,“庞雨,听说你头上开了口子,官司没放告就了结了,是不是伤势一早就好了,那为何这许久都不来衙门当值。”
庞雨听他语气不对,但应该不是牢子告状,因为何仙崖和焦国柞都并未提及牢子和承发房有啥厉害关系,稍稍一想后凑到他身边低声道:“还不是托唐承发的福,伤势都大好了,昨日刚了结了讼告,今日就来点卯了,这些时日告假给大人添了麻烦,放告撤讼之事全仗大人给的方便,小小心意请不要嫌弃。”
说完把准备好的两块银子笼在袖子里面,放到唐承发的手中,唐承发在手中掂了一下,足足有四两,一个小官司分润四两银子不算少了,他稍有点意外,不过口中也没说什么。这也是庞雨对银子使用缺少心得,不过唐承发理解成了庞雨故意讨好他,心下觉得这个唐家傻子难道开窍了。
庞雨心中也松一口气,知道昨天撤讼状必经承发官,昨日拿到银子就该先来给唐承发分润,想来是唐承发没见到银子,心中已经记了他一笔,好在自己给的不算少,勉强把这一关过了。
不过唐承发一向对庞雨便比较看轻,收了银子也没有任何表示,而是冷冷看看庞雨道:“日后记着些,申明亭了结,不光是刑房了结,承发房此处排了号,同样要了结,否则一不小心送到堂上了怎办,耽搁了堂尊的大事谁担待得起?就算你是傻点,但在衙门做事,规矩总是要懂的。”
庞雨心中骂了一句,自己受这么重的伤,同僚之间连个问候都没有,还一副凶狠模样,难道明朝的同事关系都是这样。
一会还得去刑房走一趟,给司吏打点,仔细算下来,各方打点完,这官司自己只拿到十几两现银而已,他这还是内部人员有便利,要是平常人,就走不了申明亭,一旦过堂的话,要通过讼棍贿赂相关人等,那边更不止那点提成,衙门里里外外得拿走七八成。
“这他妈官司打的,以后不能干这破事,得找大生意做。”
庞雨低声嘀咕两句,对着唐承发低头哈腰几下,退到了后面皂隶的位置站好,左右张望一番找到了焦国柞。焦国柞估计是刚分了银子,看着神清气爽的模样。
“大哥遇到啥喜事怎地?”
“还不就是那点事,昨晚老子用分的那点本钱,又赢了七两,那手气绝了,要不是殷麻子跟人打起来坏了场子,老子少说要赢二三十两。”
“那么多?”庞雨还待再问,大堂右边县丞衙的方向三声云板敲打,这是第三通梆子响,俗称“传三梆”,表示坐堂官梳洗完毕,马上要出来办公了,堂下众人都停止说话,安安静静的按列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