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雨心中微微有些惊讶,此人看着方以智还小,居然是他堂叔。
方文拱手笑道,“堂叔比侄子倒还小一岁,庞班头不必为一个称呼挠头,我与密之的朋友都是平辈论交。”
庞雨只得称呼他方兄,又与几人一一见礼,只有蒋臣神色冷淡,连孙临的态度也比上次好。
“今日我泽社聚会,上次约定原本是研讨时文,讲周易和春秋,但因桐城遭逢大变,外有建奴扣边,内有中原鼎沸,武公建言我辈应论兵研武,当务之急无过强兵,是以今日题为强兵。”
庞雨第一次参加士子的社会,只能先听别人说,便静待其他人开口。
孙临近日将表字改为了武公,对这个话题最为急切,听完便先道,“在下以为,建奴为外患,流寇为内忧,若论危害,流寇倍于建奴。中原村镇星布,流寇往来之处万民流离,千镇万村尽成鬼域,荼毒之惨不在辽东之下。本为粮税出处,乱后生民尽成流民,尚要他处接济,一旦接济不周,流民又是土寇流贼所出,如此循环往复无有尽头,昔日繁华中原,已是赤地千里。”
方以智轻轻道,“野鬼悲号天欲夕,蓬沙坐卷埋兵革,城南战死血未消,一望黄河千里赤。”
众人默然片刻后,才由孙临继续道,“皆因内地空虚,几如不设防一般。便如此次民乱,黄文鼎初起区区二十余人,为乱桐城一月有余,撼动沿江数十州县,自安庆府至庐州府,竟无一兵可用。还需仰望安池兵备道自江南调兵,五府兵备也不过数百人马,堂堂南直隶天下赋税所出之地,虚弱如此,自古可有闻乎?”
方文一击掌昂然道,“说得好,我曾听闻当年闹倭患之时,五十三名倭寇自海而来,纵横三省无人能挡,竟以区区五十三人悍然攻打南京,南京全城禁闭,无人敢于出战,当时实难信之,但亲历桐城之变,才知未必是虚言。”
庞雨听得暗暗咂舌,五十三人流窜可以理解,但攻城确实骇人听闻,也可见大明南方孱弱到了什么地步。
“如今流寇猖獗,中原土寇蜂拥,我南直隶虽仍太平,却不可大意。”孙临说得兴起,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我以为,官兵不可恃,各地无论县州府,都要早作预备,检点壮丁,团练社兵,以乡兵守乡土,才是长久之计。”
孙临还待要说,蒋臣却站起来大声道,“孙兄所说是保家有余,但还不足于为国平乱,自古足食方可强兵,朝廷钱粮入不敷出,地方上留存尽皆被户部抽调一空,无论县仓县库都空空如也,团练社兵也是一句空谈。”
方文掩嘴道,“蒋社兄又要说那发钞之法。”
方以智笑道,“物有其故,实考究之,钞法同样如此。蒋社兄的发钞之法提过多次,却是语焉不详,今日可为我等详解。”
庞雨听到发钞,不由也来了兴趣,他知道明初是发过宝钞的,朱元璋用行政力量强制使用,因为财政收入的不平衡,只能发行无度,最后的结果自然是猛烈的通货膨胀,到永乐五年已经贬值三十倍,到正德初年便基本废止。
却不知蒋臣一个小小书生,又研究出了什么钞法,难道他有当央行主官的潜质。
“据在下推算,我大明存银为二亿五千万两,应将白银尽收于朝廷。朝廷岁行五千万钞,五岁为界,是为二亿五千万,则民间之白银约已尽出,后则不可继矣,故一界以后,以旧易新。五界既行,则通天下之钱数,又足相抵。”(注1)
蒋臣说完顾盼自豪,庞雨大张着嘴,呆呆看着面前自信满满的蒋臣。
愣了片刻之后庞雨终于忍不住问道,“那请问蒋兄,你如何用五千万两纸钞,每年从民间换回等额的白银来?是去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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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崇祯十六年时,明朝最后一次发钞的尝试,就是由桐城这位蒋臣出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