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闻言,来不及细看,连忙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只是个砍柴的,不是神仙。”
那黑影便又几步跃至黛玉身旁,问道“这位姑娘定是神仙了”
黛玉定睛一瞧,不禁“哎哟”一声,掩面而退。原来那黑影身躯甚是鄙陋,穿着布衣,下身围着细藤绿叶编织的草裙;一张毛绒绒的脸,面容羸瘦,查耳朵,孤拐面,雷公嘴,形容十分奇异,不像是人,倒更像是成精的妖怪
黛玉乍然见他,不免有些心惊肉跳,本想避开,没想到这怪人一愣之后,竟也学着自己的动作,想要以袖遮脸。只是他那粗布衣乃是窄袖短褐的制式,哪里比得了广袖能遮挡总是左支右绌,最后干脆用手挡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的看人,模样看着极为滑稽。
黛玉被逗得一笑,反而不害怕了,于是将衣袖放下,见那怪人还遮着脸,看上去比自己还小心翼翼的神气,竟有些心软,便含笑示意放下,不料他竟然遮遮掩掩的叫道“俺怕吓着姑娘,不放不放”
黛玉忍俊不禁,道“我才没有被吓到。我问你,你到底是人,还是妖怪”
那怪人这才又稍稍凑近,局促笑道“我虽不是人,却也不是妖怪,实在是个求道学仙的弟子。”
黛玉暗暗点头,知道这便是祖师所说之人,到底有些失望,心想自己怎么会与这样的怪人有缘分简直荒唐但又想到祖师之言从来不虚,不禁心又怀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便起了试探之意,故作不悦,道“你既然诚心求道,怎地这样不老实我看你模样,分明是个野猴;如今口吐人言,可不就是妖猴了”
那怪人觑她面色,连忙赔笑,道“我不是野猴,我是石猴,乃是那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上的仙石所生,因此做了那水帘洞里的美猴王。”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简直戳到黛玉的心窝子。因她昔日投身人世,几乎被木石姻缘误了一生,虽然后来知是命定劫数,那一腔真情却做不得假。当时真是又痛又恨;可是跟随祖师修道之后,真灵莹澈,定性日增,智慧见长,再回头去看时,才知彼时慧性已迷,陷溺太深,以至于神魂颠倒,难以超脱,实在可笑可怜又可叹。因此时时引以为鉴,不敢稍有懈怠。
不曾想祖师突然说此人与自己有缘,黛玉暗地里已经生疑,有了成见;刚一细问,又恰好暗合当年旧事,震惊之余,难免又气又羞。她心中恼怒交加,即便知道对方也是懵懂茫然,仍然免不了迁怒,当下忍不住冷笑,道“原来是猴王,失敬,失敬只是那东胜神洲距此相隔何止万里,阁下如何又能渡海西来莫非竟有飞天遁地之能既然如此,又何必求仙访道可见是个虚伪欺诈之徒,哪里能修什么道果”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那石猴天生机敏,虽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发怒,早已连连作揖,不住的恳求,急声道“仙姑仙姑我实是志心朝礼志心朝礼
“我原不知道此处,也并没有什么神通,只想寻访佛仙神圣,以求长生之道,因此登界游方,餐风露宿,不惧狼虫虎豹。也不知过了多少个年头,听人说海外有仙山,就折枯松作筏,取竹竿作篙,趁天风到了这里。
“适才听见仙姑抚琴,樵夫唱道相逢处,非仙既道,静坐讲黄庭,我心想这是道家真经,必是神仙无疑,这才敢来求见。这都是老实之言,决不敢欺瞒仙姑”
黛玉先是含嗔薄怒,听到后来却微微发怔,没有想到这人竟然经历过这般多的磨难苦楚,心志之坚毅真个难能可贵。反而是自己,因为从前仙缘遇合太巧,把事情看得都太容易,见到胸怀至诚的求道人,不但不知引为同类,助人一臂之力,反倒以貌取人,处处轻视。分明是自己着相,还随意迁怒于人,一时间好生羞惭,深觉对人不住,连忙止住对方动作,当即改容还礼,道“我也不是神仙,我的师父才是。你既是诚心来访道,那就没有错了。我师父今日忽然有感,说外面有个修行的来了,令我前来接待。想必就是你了。”
石猴闻言喜不自胜,道“是我,是我。”又笑道“不知仙姑的师父是哪位神仙我也好参拜参拜。”
黛玉正色道“家师乃是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菩提祖师。”有意提点,又道“稍时他老人家当面,务必谨诚守礼,万万不可虚词敷衍。切记,切记。”
石猴欢喜踊跃,连连拱手道“多谢仙姑教我多谢仙姑教我”
黛玉自觉愧受,微微侧身避过,请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这便随我去见祖师吧。”
说罢,作别樵夫,领着石猴径自往洞府中去,正好见祖师已升坛,端坐瑶台之上。石猴整衣端肃,与祖师几番问答,果然被收录为弟子,又赐下孙姓,法名悟空,自此便随门下众人一起学道修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