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霜寒。
木板桥覆盖冰雪,人迈在上面,响起咯吱声。
侍卫脚程快,在沈熙洛的吩咐下先抬着嵌珠镶玉的檀木箱子过了桥,箱子分门别类,所装物件琳琳琅琅,有梳妆脂粉花钿绫罗衣物,也有金银财宝画卷古玩,还有香料墨石纸笔,总之,能带的都带了,足见沈家那位主事郎君对自己小妹的重视,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沈家向来商运亨通,先去的沈家主也就是沈熙洛的父亲沈达,是苏杭有名的富商,他花钱得了个微不足道的官位,赀选买官,这在当朝是司空见惯的事。
可惜沈家仕途一直不顺,沈家主的官位是县尉,不过从八品下,且因赀选没有晋升空间,无甚大用。
其余旁系也无任何官员。
好不容易长子沈子骞即现在的主事郎君经过多年苦读科举入仕,拜了正六品都水监变得前途无量,只要好好从政沈家必然能一改仕途不顺的规律。
然而很快,沈子骞归乡丁忧守孝,先为母,后为父。
沈子骞守孝丧满后,回到职位,他重新在官场沉积了几年,刚打下基础人脉,没来得及一展抱负,竟被芝麻大小的事牵连贬到了苦寒幽州。
眼见仕途无望,沈家要一辈子待在幽州了。
无奈之下,沈子骞只好安排人送妹妹沈熙洛上京。
驿站炊烟袅袅浮现,板桥下的流水已冻为寒冰。
沈熙洛低头觑了眼冻结在流水中的残枝败叶,若菱撑着的伞微倾,薄雪从伞檐滑落,晨光斑驳流动。
沈熙洛本能收回视线,她听到若菱说,“姑娘,先前周家让人传信,说到了灵宝,跟驿站的人知会一声,会有一位嬷嬷来见我们。”
德安侯府周家门第森严,规矩颇密,单是投奔的沈熙洛这一路经过哪些地方住了哪里的驿站,路线规划上,早被周家的人打探清楚。
“嬷嬷来做什么”沈熙洛伸出指尖,接了几片雪花,有些不解。
若是接人,照理说会派几个侍卫。
若菱的声音低了些,“姑娘,听说那嬷嬷是曾在宫里待过的,负责教习规矩。”
雪花在沈熙洛的掌心间融化。
她的指尖被冰凉的感觉刺了一下,微微蜷缩。
对德安侯府的人来讲,被贬的沈家是烫手山芋。
侯府让教习嬷嬷先见她,是觉得沈家女没有规矩,没有资格直接进入侯府。
沈熙洛回眸,看了眼浅浅被冰雪封住的北洛河。
在收拾好行李离开沈家时,阿兄曾与她红着眼不舍告别,清冷的儿郎以袖拂面,说母亲早早离开周家,重病在榻时总念着叶落归根,待她入了京见了周家外祖父外祖母,定要好好诉说亲情。
沈熙洛知道,阿兄不只是在感怀母亲,也是在提醒她,如何在周家好好待下去。
她已到了婚嫁的年龄,除非削发戴冠,总要嫁人的。
周家好歹是名门望族,不管再不喜她这个投奔的沈家女,也应该会顾忌着面子帮她选一门婚事。
沈熙洛瞧着不远处的驿站,有离去的车马响着鸾铃消失在远离长安的方向。
只是,一定要上京寻求亲事吗
沈熙洛垂眼。
主仆二人过了木板桥。
“姑娘,雪停了。”若菱收了罗绣伞,惊喜说。
因伞面遮盖而带来的阴影褪下,沈熙洛的羽睫轻动,她在面上试探性地勾勒出一抹乖顺的笑。
若菱正好望见少女的笑,只觉得姑娘温婉乖糯,犹如瓷美人般,很好看。
“姑娘,驿站那边应该已经打点好了。”
“姑娘饿了吗想不想吃荷花酥”
沈熙洛不着痕迹敛下望着驿站的迟疑目色,她想,若菱这么说,就是要下厨做她喜欢的荷花酥了。
荷花酥的花层分明,莲香与酥香揉杂,醉人舌尖,刚刚出炉的最是可口。
雪停风霁,枯枝捧霜。
浅淡的日影坠落,滚在少女的裙角。
沈熙洛念及荷花酥的味道,唇畔浮现真心的笑意,温声,“你先去准备,我慢慢过去。”
驿站就在眼前,走几步路就到了,再慢也慢不了一刻钟,姑娘不是小孩子,不会有什么危险。
若菱应下,背影带着制作荷花酥的跃跃欲试。
沈熙洛春水潋滟的眸子弯了弯,她踩着雪,裙裾曳地,轻轻徐徐地走了两步,步伐带着不自知的风流聘婷。
下一刻,沈熙洛的步伐顿住,凝白的俏丽脸蛋浮现僵硬。
一只指骨分明的手从雪中破出,这只手覆盖着血污,冰冷地攥住沈熙洛的脚踝。
沈熙洛诧异地分辨着触感,脸色愈发僵硬,意识到的确是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