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像只死了命要往云里钻的鸟。”
一开始,她只是还想听一次黄莺的叫声、看一眼新绿的桑树,学会一支舞。
每天抱着一点微末的希望,浑浑噩噩地活下来。
在合肥看到张赤斧的去爵告示后,仇恨成为了所有意义。
那天她一直在合肥城门口,看着那张榜文,什么时候天黑了都不知道。
她把榜文上不认识的字都抄录下来,找人一字字问,读了几百遍,到能背下来。
她恐怕自己会错意,四处去探听询问,得到的都是一个答案。
路岐人中有个据说很见过世面、略知道庙堂事的傀儡戏人,诨称叫作“鹤公子”,此人与她分析说,张赤斧死前的官位是“西中郎将、豫州刺史”,既管豫州的地,也管豫州的兵,掌一方生杀大权。
而汝南是豫州治下的,屠城的若非北寇,那就一定是豫州刺史的兵马。
温狸被带到船上,船顺着汝水入淮水,显然不太可能是北寇。
而这几场屠城十分残忍,幸存者稀少,遇着几个人问,都记得进城的军队没有旗旄,箭矢上有标记的,也被人刻意剥去了,可见心虚,更加不可能是北寇。
“你看,这是皇帝玺,大事都是用它的。”鹤公子指着告示的抄本对她说“天子有六玺,行玺、信玺在符节台,不长这样,这一个是天子本人自己佩的,如果这都信不得,天下再无可信的了。”
时至如今,温狸仍不明白,张赤斧犯下如此丧尽天良的滔天罪行,为何只是他众多罪状中最末尾、最轻的一条。
哪怕它再往前一点,言辞再重些,她也会像许许多多同乡人一样,认命了,谁叫乱世里人命如草芥呢
可它不但列在最后,甚至祸主本人早已死在征战中,死时是为国捐躯,风光下葬自始自终根本没有付出什么代价,榜文只是让他丧失“死后哀荣”
如此轻描淡写生者不可安宁,死者不能安息
黄龙五年的春天,四月初八浴佛节,温狸用鬼傀儡的“蜘蛛丝”结成网缠住张赤斧的儿子,与他一起坠入了淮水。
她最终还是投身这条河,比初起死志那个清晨晚了整整七年。
温狸听到轰隆的一声巨响,耳边陷入长久嗡鸣,江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她淹没。
她拔出发簪,一手握着傀儡,一手紧握簪子,不料这个时节刚刚涨过桃花汛,水流湍急,一股暗流瞬间将她卷向水底。
她几乎瞬间失聪,被水流击得头晕目眩,感到冰冷快速钻入她衣服里每一个孔隙,浸没发根,涌进眼眶。
她下意识抬头看,从天上洒落的光透过水面,呈月光一样的苍冷白色,水面波浪像暴雨将至时翻腾的乌云。
原来春天的水底也冷得叫人牙齿打战。
温狸时常感觉,她从未自十三岁的汝水里走出来,多活的七年都只是临死前一场梦否则何以解释,那之后她看到的天都是此时的颜色
这七年,她再也没有梦到过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