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光思虑了下,笑着道:“那就听陛下的。”
不听也没办法,他都要死了,人死了就是死了,陛下要给,他也不能从棺材里跳出来反对了,不如答应下来。
“陛下,臣…最后一件未了之事。”王国光挣扎着想坐起来,没能成功,他目光炯炯的盯着陛下,用力的道:“陛下,开海。”
万历维新的本质,就是以五个市舶司为支点,大量掠夺海外财富,缓和国内因为维新造成的矛盾。
机会只有一次,做成了就是成了,做不成,大明也就亡了。
而且泰西已经开始全球扬帆,这争夺的不仅仅是财富,还有生存的权力,大明亡就亡了,可中国不能亡。
万文恭万士和写的印加古国的番国志书,刺激了大明士大夫们对于中国文明衰亡的忧虑,原来,一个传承了数千年的文明,只需要短短三代人,就可以亡的一干二净,亡的如此彻底。
“开海二十多年了,沿海地区已经养成了一大批的食利者,朕现在就是要禁海,也没人赞同了,光是关税抽分,朕舍得,朝廷也舍不得了。”朱翊钧让王国光放宽心。
开海是朱翊钧这个皇帝开启的,但禁海,他这个皇帝已经做不到了,大明开海食利的利益集团,不允许皇帝发布如此昏聩的命令。
“也是。”王国光笑了笑,眼神里带着欣慰,和对世间无限的眷恋,低声道:“现在的大明真好啊,好想多看几眼。”
王国光完,就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几个呼吸之后,他的手从陛下手中滑。
朱翊钧紧紧的抓着,但他只是人间的君王,留不住逝去的生命。
良久之后,大医官庞宪上前,试了一下,才低声道:“陛下,王司徒已经走了。”
“朕知道,知道,朕再待一会儿。”朱翊钧挥了挥手,示意庞宪退下,王国光走的第一时间,朱翊钧就知道了,他也接受了这个结果,只是想多待一会儿。
看着王国光的遗体,朱翊钧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是多虑了。
自由学和金钱异化,来势汹汹,朱翊钧对此十分担心,但他看着王国光这位离世的重臣,知道自己完全是多虑。
你可以摧毁我的肉体,你甚至可以占领我的家园,但你无法降服我的意志,让我的灵魂屈服,让我的信仰低头。
在中国人的骨子里,天生就有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述的气节和血性,在这种气节和血性之下,每个国人,都希望自己的死亡,是一场极致的幕,而非惨淡而平凡的一生。
更甚至,中国人对人的评判标准,甚至不以成败论英雄,而是以气节和血性。
撑起大明、撑起中国的骨,从来都不是儒家对人的规训,或者儒家建立的家国天下的秩序,而是气节和血性。
陆秀夫操弄权柄,党同伐异,怎么看都不算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忠良,甚至还有人把他和秦桧和贾似道放在一起相提并论,但他崖山那一跳,他就是名垂千古的忠臣。
从他跳海那一刻,他只是方法论错误,而非价值观的错误。
相似的经历,还有崇祯皇帝,崇祯真的不算明君,他的缺点太多了,但他自缢煤山那一刻,对他的评价也就是一句有心杀贼无力回天,顶多再加一句有些无能。
一个人不能只在赢的时候,才爱自己的国家,而殉国、血性、气节,都证明了这个人在输的时候,仍然深爱着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
血性和气节代表的是大爱,功成不必在我的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