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没人能把这一盒子手指当做数字。
它们大多数弯曲着,是被砍下后的肌肉痉挛,这意味着它们是从活生生的人体上被斩下来的。
这不单单是挑衅,更是威胁寄来盒子的人在威胁这个军队中的一些人,你们的家人活着,在我手中,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决定他们的生死。
有明显是女性的手指上还染着蔻红色,可能是紫茉莉或者是凤仙花染上去的,有手指黝黑,皮肤松散,也有手指细而白皙,或许在几天前还牵着爷娘的衣襟。
嬴寒山觉得自己头皮发炸,这时候她应该尖叫,应该呕吐,应该开始尖锐地咒骂。
可肾上腺素升高的瞬间她冷静下来,在有点重影的视野里望向杜泽的脸。
他没有尖叫,没有呕吐,他像是一块石头一样沉默着,除去肩膀上压抑着的细微震颤。
血液骤然涌上头顶又骤然冷却的感觉让她站立不稳,嬴寒山用力阖上眼睛又睁开,她明白了,现在她是没资格情绪激动的。
这个军帐里的所有人都没有资格诅咒,嚎叫,哭泣,哪怕在这里的不是一盒手指而是他们之中谁的头颅或者尸体,余下的人也只能绷紧面皮继续做手中的事情。
他们是这个军队的核心,是所有军士的神,任何时候都不能崩溃。
嬴寒山默默关上了那个匣子,退向一侧的帐壁,现在她很想找个地方靠一靠,但她还是站直了。
“如果去白门乡里的和奇袭淡河的是同一批人,”她说,“那他们来不及在这时候赶到淡河。在淡河外截击他们,这是最好的。”
站在她身侧的苌濯侧过脸来,他缓慢地,试探性地伸出手,仿佛想要扶一下她。
嬴寒山没有把目光分给他,她笔直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把自己也变成一块磐石。但在垂落的袖子下,她无声无息地抓住了他的袖口。
她真的需要一个支撑点,否则她恐怕自己盛在这具躯壳里的魂魄会被晃碎。
从帐篷里走出来时林孖还在那里,他看起来平静了些,一动不动地蜷曲着后背坐着。
杜泽先出去了,他过去抱住他,用力拍了两下他的后背,什么也没有说。
这个年过三十的男人抬起头,大跨步地从这个叫他阿兄的青年身边离开,走时昂着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抽搐。
嬴寒山也过去了。
林孖这才慢慢抬起头来,他的脖颈僵直,转动时好像要咔咔地发出响声。
那对清澈的,像是一只亚成花豹一样的眼睛看着她,瞳孔放得很大。
姨妈。他哑声哑气地说。
“嗯。”嬴寒山在他身边坐下,张开手。林孖立刻抱住了她,把头低下去。
他整个身体绷得像块石头,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她听到他断续地,急促地呼吸,然后变成呜咽,最后变成号哭。
姨妈,姨妈,他其实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来,或许是哽咽堵住了喉咙,或许是脑袋里的语句一片一片地炸开,分不清哪一个应该先从嘴里倒出来。
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突然从所有人的林阿兄,战场上最骁勇最狡黠的领袖变回一个半大孩子,他想说他的爷娘,他想说这一次出去本来是要博得声名衣锦还乡,他想说其实他的那些军营里的兄弟姊妹还不知道这盒手指的事情。
我怎么跟他们说,林孖想,我怎么跟他们说啊。
是我把他们从家乡里叫出来,他们每一个人都信任我,敬重我,我说我们是要为白门人扬名的。
可如果没有白门人了呢,如果没有他们的爷娘家人等着他们衣锦还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