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孟夷光被册为皇后,往昔败落落寞的琅琊侯府满目皆是熙熙攘攘的得意欢喜,可这世上惯来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这头起势必有头落,其中最最受到打击的自然是重生一回后踌躇满志却不料屡受挫败的崔鸯。
看着自幼娇宠的亲女自遴选后妃的赏花宴后,便就整日失魂落魄,崔夫人一边心疼爱怜,一边疑虑不解,虽说是后位已定,可大邺后宫里头四夫人九嫔皆还是空置着,官家年少,现今的皇后未必是来日的皇后,往前朝看,这样今日得意明日失意的戏码从未少过,崔鸯怎么就一派世事已定无力更改的颓丧颜色。
崔夫人不知晓的是,崔鸯这时候已被前世今生巨大差异给打击得喘不过气,前世赏花宴上除了卢静识被选为皇后赐下玉如意外,官家与两位太后还一口气定了十余位后妃,各个皆是名门望族出身才貌双全的闺秀,位分最高达贵妃,最低也是至贵嫔,惹得旁人看卢静识的眼神都不禁带有点看好戏意思,可是今生,却是只有个孟夷光被当场册封为后,还立即地便传旨昭告天下,仿佛生怕旁人不知晓那封圣旨是早已撰写拟好,就等着适宜时候发下的,而且这辈子,官家一个嫔妃都未曾选。
只要想想,官家对孟夷光如此情根深种,说不准就有自己阴差阳错叫他们在慈恩寺偶遇的功劳,崔鸯本就因落水而颇为孱弱的身子,更是胸口发闷,几欲呕血。
一连数日,眼看着崔鸯日益恹恹的憔悴颜色,笃信佛法的崔夫人便带着她往灵隐寺去小住些时候,想要避京师纷纷扰扰,叫悲悯慈和的佛祖来养一养崔鸯的精神。
昨夜里刚下过场小雨,此时雨歇风停,天光开霁,大捧日光透过糊着霞影纱的雕白鹭纹槛窗探进来,灿灿朝日那样好,照得天地一片清明,抬眼便可见大片绮丽明媚霞光的苍穹,崔夫人便命崔鸯外出走走散散心,崔鸯虽没这好心情,但看着自个亲母敛不住担忧的眸,又记起上辈子自己亡故时还那般年轻,未能给阿父阿娘尽孝道,也只能无奈地点头应了。
外头地面还是有些湿泞泞的,不过沿着青石板小路倒也无妨,遭雨洗过的竹林清新空旷,满目皆是浅淡相宜的新绿,叫人心境都有几分豁达起来,照料着崔鸯的婢女记得崔夫人嘱咐,瞧崔鸯面色平静便大着胆子说些笑语来,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婢女也都叽叽喳喳地逗趣。
但上辈子的崔鸯已经宫中后苑看过世上无数的奇花异草,在度日如年的凄清日子里那些孤寂,叫这世上再好的笑语都无法使得她欢愉起来,心头估量着已离崔家暂居的寮房远了些后,崔鸯就往面前的小亭走去,行至半路时候,她抬眼方见亭边的那枝绽得繁繁华华的芍药旁正站着一人,她颦眉,下意识地准备静悄悄离去,却不料脚下不慎踩动吱呀树枝,反倒把那郎君给惊扰得回过身来。
眼前这男子生得颇为俊秀,月白绣竹纹的广袖宽袍,长发未束,气度落拓清正,自有派雍容高华气度,好个光风霁月的神仙人物。
崔鸯一下就怔愣在原地,她认出眼前人是楚王府的楚王谢琰,如梁王府等般,楚王府亦是当年被先帝用嗣子继位这大饵被钓进京师来的大鱼之一,哪怕是已过逝的老王爷曾在先帝未登基时候全力支持着自个这位皇兄,也还是被先帝同旁的藩王般活生生被耗死在京师,未得半分优待,倒是谢琰因着自幼聪慧,与谢璋关系颇为要好,崔鸯还记得有回去垂拱殿想要给谢璋请安时,曾在殿外偶然遇见过谢琰一面,哪怕那时候的崔鸯不过只是后宫当中不受宠的冷清嫔妃,他的态度也依旧和善斯文,同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谢璋分外不同。
看着面前秀拔清癯仍是笑意吟吟的谢琰,崔鸯心头突然生出股莫名的亲近意思,她其实算是救了他不是吗,前世也不知谢璋如何想的,竟给谢琰同陆兰芳那样愚钝恶毒的姑娘赐了婚,天间轻盈洁白的云与地上肮脏污浊的泥凑成一对,自然不会是桩和谐美满的好姻缘,陆兰芳嫁给谢琰这种拔尖出彩的好人物也不知感谢佛祖垂怜,安生生地享着福气,还每日地巴巴进宫与陆兰泽纠连做些可恶的阴谋诡计。
可怜谢琰这样本性温和人物,叫陆兰芳给拖累得家宅不宁,也还好老天终有眼,短短几年后就索了不惜福陆兰芳的性命去,这辈子陆兰芳那样刻薄声名定是无法再污糟谢琰人生了,想至此,崔鸯面上不禁浮出浅浅一层笑意,倒是把身后接连数日都只看得她了无生趣模样的婢女给惊到,心头不禁揣测万分。
崔鸯在看谢琰,谢琰亦在打量崔鸯,面前的崔鸯身着镶梅子青色丝绸的天青颜色绣素白琼花衣衫,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好生消瘦,显得弱不禁风的,略有些许苍白的鸭蛋脸面,黛青娥眉下是双秋水明眸,看起来格外清秀文弱,谢琰微微一笑,觉得她与自己想象中格外不相同。
不似长久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中的崔鸯,谢琰很快地打破二人间只能闻得风声的寂静,他淡笑着朗声讲道“姑娘可是崔中丞之女”
谢琰生得很是苍白,叫崔鸯很奇异地想起嘶嘶毒蛇吐出艳红蛇信时候会露出尖利白齿,仿佛会被啃食吞噬掉什么,但他看起来分明是那样位温雅和善的俊俏郎君,白玉雕琢而成的剔透温润人物。
那古怪的联想,瞬时消逝在崔鸯对谢琰竟识得自己的惊诧当中,她轻声问道“臣女正是,不知楚王殿下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年初昌乐姑母府的诗会上,曾有幸拜读崔姑娘佳作,那篇梅花赋写得辞致雅赡,清新自然,实在难得佳作,叫人不禁想能有这般好文采的该是如何灵慧人物,我本以为是公主府里的哪位先生所做,便想要请姑母代为引荐。”谢琰面上浮出些许淡红,“却被姑母打趣为登徒浪子,我才知晓原来写出这样篇佳作的竟还只是个年轻轻闺秀,正巧那时候崔姑娘你与柔嘉表妹前来拜会姑母,我也就偶然间见到这叫我魂牵梦萦诗赋的主人,不由记得深刻几分。”
崔鸯不由得往前朝着谢琰走了几步,这周遭明明这般安静,可她却觉得心头嘈杂万分,她仰眸去望谢琰,望这前世也曾被她感叹居然有那样段可怜姻缘的谢琰,只这一眼,她就不由得怔在原地。
谢琰看她的眼神好生温柔,不是家中父母那般的慈和爱怜,也不是前世谢璋那样看似专注实则戏谑游离的冷淡颜色,崔鸯忽然想起话本里头描述的官家去望女主人公时含情脉脉的眸光,应当就是这样叫人仿佛如卧在一捧温软春水当中,叫崔鸯忍不住想,上一世,秋风吹动起来摇曳烛火光影,叫那年的谢琰也有几分辨不清真假意思的模糊面目。
风不住地吹起,叫亭内石桌上原还置的好好的宣纸随风飘扬起来,谢琰想要伸手去抓,却已来不及,崔鸯回过神,手下意识地抬起,正好将宣纸握住,本想要递予谢琰,却听见身后婢女惊讶的声音,“这画上画的不是小姐吗”
崔鸯低眸,看着画像上笑语盈盈的少女,双眸霎时明亮起来,画上的姑娘神采飞扬,眉目奕奕,身穿着件拥簇如云梅花的浅红颜色衣衫,头戴镶珠玉金冠,确实是年初她最为得意时候去参昌乐长公主府诗宴时候的打扮,原来谢琰真的记得这样分明清楚,她忍不住笑起来,只觉心里灼起一阵前世今生都未曾有过的欢喜焰火。
谢琰行至崔鸯几步远的地方,神色里有着显见的紧张与羞涩,他像是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言语,竟只能僵硬在原地,直到崔鸯含笑抬眸,注意到崔鸯并未有厌恶之色,他也才放松地轻笑起来,他并非谢璋那般天间金乌似粲粲灼灼人物,而是宛若清凌凌的覆着层雪的翠竹,自有番清贵雅致,此刻他笑得这样欢悦,叫那层雪也散了。
若是崔鸯未被谢琰笑意迷得晃眼,或许她再往亭子走几步,便就能发觉被石桌上置着柄折扇,折扇所压住的是一册话本,话本封皮上龙飞凤舞地书着行字“越人歌”。
书册有着显见被翻阅过数次的痕迹,此时正停留在开篇三章处,讲的不过是遴选后妃花宴过后,底下官员为庆官家即将大婚喜事,特意献上寓意着福寿连绵的白鹿吉兆,说故事人与写故事人都对此不以为意,淡淡一笔带过,却不知道这世上有心人太多,尤其在前日当真有人为谢璋奉上那稀罕的吉兆之后,更是叫人不禁连想起这话本原先无意里提到却最终一一发生在世上的事。
所以到底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请牢记收藏,网址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