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看着他,这个儿子,早就不是她疼爱的幼子了。千言万语,从何说起呢,怪只怪自己气盛,考虑不周。
回想自己的前半辈子,实在是过得无比舒心,婆母善待丈夫疼爱,她可说是大邺开国以来最有福的皇后了。先帝虽有七个儿子,唯独她的两个儿子备受抬举。长子是太子,自不必说,幼子行三,先帝比之太子更器重他。常说这儿子明允笃诚、克己复礼,将来可以辅佐皇兄,匡正八极。
结果先帝看走了眼,就是他眼中无一不好的儿子,杀了自己的亲哥哥,夺了属于太子的江山。如今更因忌惮太子后嗣,连一个八岁的孩子都不放过。这一桩接着一桩的惨事,让她如何招架难道是老天爷觉得她这辈子欠磨难,要让她拿余生来填补吗
深深叹息,她不是个懂得勾心斗角的人,本以为一时的气话,说过就罢了,没想到她的儿子和她较起真来,干脆把后患一气儿解决了。
可他明明说过,将来要把皇位还给大哥哥的。如今大哥哥绝了后,还用得着还吗
那天忽然传来攸宁的死讯,不多时内阁就来了人,商讨起皇帝至今无后的问题。她伤心欲绝,也看透了真相,皇帝是想让她这个做母亲的低头,想从她嘴里听到社稷为重。
她偏不
太后的气,横竖是消不了了。皇帝很有直达痛肋的勇气,当着面问她,是不是疑心他杀了攸宁。她很想说是,但这种无凭无据的话说出口,无疑又会引来争执。今儿过节,当着那么多的宫眷太监吵起来,终究是不好看。
皇帝目光如炬,直直望着她,太后到底还是调开了视线,唏嘘道“人死如灯灭,这会儿计较还有用吗他要是阴灵不远,就该去找那个害死他的人,将来上阎王爷哪儿,好好理论理论。”
这话说得过了,籍月章的心往下一沉,陪着笑脸道“太后,过节不兴说这些扫兴的事儿,得高高兴兴的,想想吃什么、玩儿什么。”
原本是想岔开话题,太后也不打算继续下去,但皇帝却阴沉了脸,隔开手边的茶盏道“母后是圣母,就算疑心儿子,也不该含沙射影诅咒儿子,毕竟儿子也是您亲生的。”
太后有些着恼,直起了身子道“我诅咒你我哪一句话诅咒了你”说罢一哂,“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皇帝要是坦荡,
自然不会觉得我这当娘的话里有话。”
再粘缠,没必要,那厢池子边上祓禊的妃嫔们要回来了,太后不喜欢和她们搅合在一起,起身道我记得冰窖边上有个万法宝殿,那地方能为生人祈福,为死人超度。皇帝带着宫眷们在这儿过节吧,我上那头礼佛去。回头也不必来接我,时辰到了,我自行回宫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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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说完,带着身边一干宫女嬷嬷出了水榭。皇帝只得起身,“儿子送母后过去。”
太后说不必,“我跟前人手多,丢不了。”
籍月章忙上前,“奴婢伺候老祖宗。万法宝殿那儿奴婢熟,好给老祖宗妥帖安排。”
太后瞥了他一眼,“那怎么好意思,掌印可是大忙人。”
籍月章赔笑支应了两句,让太后搭上自己的腕子,引着太后往曲廊那头去了。
皇帝面色不豫,看着太后渐渐走远的身影,咬牙道“她恨我,就恨得这样彻底,丝毫不顾念一丝亲情。”
边上的章回由头至尾看在眼里,好言劝解着“太后老祖宗是个善性人儿,善性过了头,容易犯糊涂。您想,早前先帝爷还在的时候,太后没操过一点儿心,怹老人家是享福之人,哪里知道外朝的生死攸关。先头太子败了,她心疼,宁王薨了,她又心疼,她不心疼万岁爷,是因为万岁爷立于不败之地,用不着她心疼。”边说边将皇帝搀扶回宝座上,切切道,“主子爷,终究是一家子骨肉,等时候长了,她总会回心转意的。纵是不能,万岁爷本着一片孝心照旧供养她,天菩萨在上头看着呢,自会保佑我主江山万年的。”
皇帝长出了一口气,起伏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他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即便是生母的厌弃,对他来说也只是短暂的痛苦,过去了,便不放在心上了。
祓禊的嫔妃们整理好仪容,陆续都返回水榭内,金娘娘先前在岸边的时候,就看见太后闲庭信步离开了,快人快语问皇帝“太后不主持咱们祭祀高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