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柬之家世不显,所幸有些依靠着读书出头的本事。现下初入官场,一字一句都不能说错。
就算明知同僚乃是为自己打抱不平,也不能真在话中这么说出来。
见他提醒的话语有些严肃,那同僚也非不知好歹的人,但还是免不了压低了声音回道“没那么糟糕太宗年间所编纂的隋书中都说了,此地百姓多溺于安乐,富贵盈门而不知上进,边野多有奸藏之辈。我等去了这样一个地方,要如何做出政绩来”
没有政绩,便无从谈论什么考核之说。
更何况,川蜀能屡屡被作为流放之地还是有其道理的
有多少死在任上的蜀中官员,早已给他们做出参考了。
他越说越觉悲观,却听得张柬之不疾不徐地回道“你别这么想,如何做出政绩这件事,不是已有前人为我们做出参考了吗”
“秦时有李冰父子导引汶江,修筑都江堰,令成都有水泽灌溉。到了贞观年间,有高士廉担任益州都督府长史,同样选择用水利之事作为改善民生、缓和关系的手段,还在此地大兴教育。”
“他的儿子高履行也同样是能臣干吏”
张柬之说到这里,又忽然停了下来。
他发觉自己选择的这个例子有点问题。
因为就在上个月,益州都督府长史高履行被贬官洪州都督。
不过这倒不是高履行在这个长史任上做了什么错事,而是因为他的父亲高士廉乃是长孙皇后和长孙无忌的舅舅。
换句话说,高履行是长孙无忌的表哥。而这两人之间的来往早年间就很密切,就算高履行在益州做官,也没能动摇这份情谊。
若是在寻常时候,这种往来至多也就是个亲戚关系罢了,高履行甚至还能算作是李治的表舅和姐夫,可放在如今却成了个大问题。
自韩瑗也遭到贬谪、洛阳为东都的政令推行下去后,长孙无忌的党羽在这数月间遭到了疾风骤雨一般的打击。
高履行也没能从中免灾。
他的妻子东阳公主上书陛下求情,并未能够改变李治的决议。
张柬之虽然没能亲自身处于这片权势争斗中,却也凭借着他的政治直觉,感觉出了点风向。
他甚至在想,值此动乱之时,他恰好被派遣到川蜀地界上来,会不会也能算是一件好事。
他刚想到这里,忽听他那位同僚说道,“你说高长史啊这么一说,我又觉得我们的情况还算不错了,毕竟,有那位在对比呢。”
他动了动脑袋,示意的方向正是队列之中体型最大的那一架马车,而这其中坐着的,就是接替高履行成为益州都督府长史的人。
“和他一比,我又觉得心气舒坦多了。”
“你说这位新长史惨不惨。明明在洛州成为东都所属的时候,该当成为上州要员,却因瀛洲长史在此番制举之中拔得头筹,顶替掉了他的位置。”
“也不知他这得算是倒霉还是走运,说什么他协助安定公主筹办水陆法会之事表现优异,陛下不忍将他降职,干脆先在益州都督府长史位置历练两年,再行重用。”
“呵,”这人干笑了一声,“能从这个位置上升职的人能有几个除非那位安定公主还能记得这个段长史的名字,在陛下面前再将他提一提,不然”
不然怕是要在这里待上小半辈子了。
说起来这段宝元的名字倒很是贵气,就连这位长史本人长得也有几分福相,就是运气背了一点。
但他大概不会想到,那个被他提到的安定公主,此刻就坐在那架马车之中,和段宝元相对而望。
饶是已经在出发上车后不久就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段宝元还是忍不住又抱着脑袋哀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