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尚还完好。
泥土覆盖稻草筑起的房屋虽然简陋低矮,却未到萧条的地步。
打水的木桶倒在井边,竹竿上挑着的衣服尚未收起,锅灶里煮糊的豆饭未及盛出,泥地上杂乱横斜的脚印还没被风吹平……到处都是人居住的迹象。
然而整个村子里却无丝毫人声,空旷寂静得诡异。
穿过村里中央的土路,绕过谷场,再翻一道土坡上去,便是村里的祠庙。
庙前有夯土筑起的高台,便是节庆里演出社戏的地方。
翻上高台,掀起草编的帷子,便进入戏台的后场。
——却是别有洞天。
早年为大愿而奔走四境的前辈们,将此处修建成了据点。
平日里,这里是村民唱戏和游走在各地的舞乐班子们表演的地方,但持有特殊的信符就可以穿越结界,进入隐藏的庭院中。
这里也是遗珠楼的杀手、探子们在仵官城的据点——他们中不少人曾追随来到此处的香音界乐修寻求救世之道,受乐修传承习得乐法,幽冥界大多数舞乐班子都是他们所组建。
而此刻,里面挤满了村民——都是这个村子的村民。
——为了围剿乐韶歌,越清光派人前来清空这个村子。奔走四逃的村民们,被乐正徵带着遗珠楼的人救下,带到了此处。
从庭院里再穿过一道结界,便进入了遗珠楼。
近来扰得幽冥界众城主心神不宁的“杜尔迦众”,便驻扎在遗珠楼内。
和杜尔迦众的首领们碰面,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能站在这里的人,哪个没有反抗强权的勇气和解民倒悬的理想?
但幽冥界近万年来始终是四境最贫瘠、恶劣的地方。仅有勇气和理想的人,早已被杀绝。能活着站在这里的,全都懂得生存的凶险与卑劣,知晓自保的法则,善于在劣境之中寻找生机和胜机。
没有一个是天真轻信之人。
他们打起“杜尔迦”的口号,却并不想把自己能掌握的力量拱手让给“杜尔迦”。
而乐韶歌也全然无意掌握幽冥界的权力。
她并非不想推行自己的大道,只是正如萧重九所说——她没有这个寿命了。
商定好进攻仵官城的时机,言明自己能给他们提供的帮助,而后再将她和萧重九一统四境,使四境风雨同担、命运与共的理念传达给在座众人,剩下的,便是等待他们的回应了。
而众人的回应都很积极——若真能如此,自是求之不得。
只提出,他们人数虽众,却都是没有根基的贫民和根基薄弱的野路子散修,力量甚微。
像今日这般,也是因乐正徵和蒙清有些见识,知晓破解结界的法门。又占了越清光轻敌的便宜,才能给乐韶歌帮上些忙。
若让他们正面去对抗仵官城,却不啻是让他们白白去送死。
这次却是乐正徵先站出来,“也未见得就没有一战之力。”
而接连数日交战之后,乐韶歌也发现了——
在香音界,愿力最终几乎全部汇聚向寂灭之境的愿力之源。幽冥界中却并非全然如此。
——这里的现世之中,就残余着无数亡者的愿力。它们隐藏在大地、水流、空气……甚至城中的幽鬼池,越清光的傀儡灵核中。虽已丢失了原委,变得混沌无知,却始终因为一点执念而徘徊不去。
那执念看似纷纷杂杂莫衷一是,可细究起来,归根到底只是一途——不甘与牵念。
不甘于被屠戮、压迫,不甘于生前贫苦,不甘于损不足以补有余的世道,不甘于一生辛劳却奉养了仇人而丝毫不能惠泽亲友子孙……不甘于就这么一无所成的离去,想要亲眼看这世道覆亡,看该死之人横死在眼前,寝皮食肉,方能一泄心中怨愤!
牵念着年迈父母,家中伴侣,膝下孩儿,被城主强行征走至今没有消息的童年好友、知交伙伴……不忍心就这般无能为力的离去,弃他们在这艰难困苦的残酷人间。想要留在这世上,也许留下了,哪一天就能靠这残存之力帮上他们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