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里人气旺,夜夜笙歌,春深酒暖,可郊野就不一样了,到了后半夜,寒气层层叠叠地涌了上来,山风将密林中的树枝吹得胡飒飒直响,发出犹如鬼哭一般的声音。
夜再冷,也冷不掉吴十三的热血。
他记不清自己到底往来山上山下多少趟了,只记得已经装满了三口水缸,还差最后一口!
吴十三一点都不气玉珠往死里折腾他,相反,他觉得这是玉珠在考验他的诚意和真心。
他太了解这种深闺贵妇的简单心思了,她想让他知难而退,可殊不知,他越挫越勇。
好女怕缠郎,他就死缠着她!
吴十三慢慢地蹲下身,将盛满了井水的两只大木桶轻放在青石小路上,随之,又把扁担搁在地上,他仰头看了眼朗月,深呼了口气,趁着腰收进去时,赶紧用宽布条扎好腰,如此便能提着劲儿,继续挑!
正当他准备挑水上山时,忽然,背后传来阵轻缓的脚步声。
吴十三抓紧扁担,猛地回头,瞧见从山下的小路上缓缓走上来个高挑窈窕的女人,正是戚银环,他顿时松了口气。
眯眼瞧去,戚银环手里提着只小白灯笼,穿着昂贵的青烟纱做成的衣裳,脚腕上戴着只小银铃,走动的时候发出微弱的铃铃声,头发梳成未婚女子的样式,化了淡妆,离得老远就能闻见股似酒非酒的醉人香味。
“银环。”吴十三笑着招了招手。
“师哥,你的反应慢了很多。”
戚银环笑得温柔,“我暗中盯了你小半个时辰了,你却才发现我,这样不好,若是实战,你早都被敌人杀了几百回了。”
吴十三搓着发红发烫的手,笑笑:“我早都退出江湖了,现在就是个很普通的农夫,每日家栽树育花、耕田种地,哪里有实战一说呢。”
“退出江湖、退出江湖……”
戚银环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仰头,朝遥远山上的那个轮廓模糊的道观望去,眼睛一酸,就像被风吹进了沙子,又像被灶膛里的眼熏呛着了,一行清泪黯然落下,打湿了半张脸。
曾经那个桀骜无耻的杀手,叫嚣着要当一个好人,她总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新鲜劲儿过了,又会跟着她过刀口舔血的刺激日子,没想到,恶鬼居然真的摸到了浮生岸。
“我真不明白!”戚银环一步步走向吴十三,满腔的憋闷也在一分分酝酿,她仰头,看着这个高过她一头不止的男人,手背连连拍他的胸口,嘲笑:“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当牛当马?还是学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逗褒姒一笑?那你晓不晓得,褒姒就是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榨干了幽王,亡了周朝!”
吴十三当然晓得戚银环在暗讽什么,他装作听不懂,耸了耸肩:“什么王什么姒,我不懂你们汉人的故事。”
“你!”
戚银环气结,蓦地瞅见木桶里明晃晃的清水,火气顿时上头,她一脚将木桶踢翻,顿时,水哗啦一声泼洒了出来,流了一路,而桶则骨碌碌朝山下滚去。
“哎呦!”吴十三赶忙去追,他手勾住空桶,白了眼女人:“水又没得罪你,知不知道,我废了好大的劲儿才从山下挑上来的,你害得我又要去重打。”
“吴十三!”戚银环气得跺了下脚,将另一只水桶也踢翻,红着眼喝道:“你敢不敢再窝囊点,二十好几的人了,不谋算着立业,整天像只苍蝇一样围着袁玉珠转,你简直丢尽男人的脸,看看人家陈二爷,不听话的女人说丢就丢,专心在前程上……”
“那你怎么不去找他。”
吴十三唇角噙着抹讥诮,拎着桶,缓缓地走上前来:“还有,我怎么活干你屁事,你管得未免也太宽了吧。”
戚银环见吴十三如此执迷不悟,仓啷一声拔出腰间的弯刀,哽咽恨道:“我问你,你跟不跟我走?敢说个不字,我先杀了你,然后再杀了袁玉珠!”
“呵。”
吴十三神色坦然,眼神冷漠,一屁股坐到青石路上,他脱掉靴和袜,两条长腿舒展开来,别说,这一趟趟跑,腿早已酸疼,脚更磨起了水泡,这般放松,凉爽又舒服。
“银环,这几年你在极乐楼上蹿下跳做了那么多恶,我什么都不说,因为我当年为了逃命,将你劫持走,看着你一步步堕落,我心里有愧,可现在,我不会这么想了,你不是被宗主引诱堕落,你是骨子里就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