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回冰雪冻,几回朝花谢,光阴流年急逝水,迢迢奔去,剩如今,又是烟笼九江春。
这一年的春日是由妙女们的裙角攀上来的,爬到廊角的燕巢中,咕咕咭咭唤醒遥远而崭新的人世。六七个丫头嬉笑一番,端着珐琅彩面盆、白釉瓷盂、四五条面巾手巾、一应香膏牙粉,打门里进去。
踅入卧房,绕过屏风,见一坚阔背影,穿着月魄色中衣,正由丫头侍奉着往上套一件松黄圆领袍。须臾少年转过来,眉似横剑,眼如皎月,瞳孔透着淡淡灰,似一缕淡烟入尘。
与之气度不匹配的,则是他略显急躁的语调,“快着些,穿戴好,去辞了外祖母,好回家去。”
为首的采薇捂着嘴嘻嘻笑,剩两个眼露在外面,含烟罩水,桃色袅袅,“爷急着回去做什么姑妈今儿到范府里去,您急着回去,她可得下晌才到家。您安心陪老太太吃了早饭再走,琴姑娘也在那边屋里呢。”
乾坤轮转至今,小小奚桓业已拔成了眼前少年,森郁苍苍的眉目中,还留滞着一丝稚气未消,说起话来,却添了许多稳持气度,“姑妈到范府里去做什么范家谁的生辰”
“今儿倒没谁过生辰,姑妈去瞧大表小姐,她冬天里病了,开了春,病气还没消全。咱们离家那天,大表小姐跟前的莲心往咱们家传过话,我听见姑妈说下日子去瞧她,正好是今儿。”
奚桓与范韫倩不过点头之交,不大关心,落在床畔沾了珍珠粉刷牙,轻锁浓眉,只记挂着,“姑妈带着谁去的谁赶车”
采薇一头拧了面巾,一头笑应,“爷只管放心,叫谁套车,谁还敢不应您年前将那些门房上的人都打了一顿,他们也知道老实些。不过这回是跟着二少爷去,他正好要去那边府里找表少爷,姑妈大约是乘他的车一道去。”
一听这话,奚甯额心收得愈发紧,吐了一嘴泡沫,细喁无声,“奚涧跟姑妈同乘一车”
这话似根刺卡在他喉头里,走到乔老夫人房中,还有些不自在。
这屋里隔着四折屏风,上绣福禄寿喜大全,绕过去,见四椅对放,下头铺着瓜瓞绵绵彩罽毯,上头是一张黑檀宝榻,拓着松鹤延年。乔家老夫人端坐榻上,宝相雍容,正与身边一妙女说笑。
见奚桓进来,老太太将鹌鹑蛋大的红宝石戒指磕在炕几上,伴着金凤小冠摇曳,合唱得叮当响,“大清早的,谁招我桓儿不痛快捆了来,现在这里打一顿出气才好”
奚桓适才回转神魂,榻下作揖请安,又朝边上那娉婷婀娜的少女问了安。
那姑娘名曰路松琴,正是他小姨妈的千金,因姨妈是招赘女婿,常年住在乔府里,回回来,回回倒都在一处玩耍,如今生得有芙蓉出水之娇,玉兰晕月之情。
见他面色悻悻,松琴下榻亲自捧了盅茶与他,“桓哥哥怎么了听说今儿要家去了”
他抬眉点头,端了茶呷一口,“家里有事儿。”
老太太听见,比他还不高兴,“什么事儿不得了我说多住些日子,你忙着回去做什么你外祖父明儿请了翰林院的常大人来,他一身的学问,你留在家里,正好向他讨教讨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