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这冯照妆如何大发好心起来?不为别的,就为前些时躲着花绸的病不敢来,如今听说花绸痊愈,忙忙赶来找补自家的脸面。进门就说一筐好话,显得她又贤德又和善。
花绸心里清如明镜,可与范宝珠相较,冯照妆虽然嘴碎贪财,却没什么太坏的心眼,因此听见她如此说,起来福了又福,“多谢二嫂嫂关心,实在是天气热,有些熬不住,只好吃一些冰东西消消暑。”
“嗨,屋里是闷,多出去走走好呀。”说到此间,冯照妆撇撇嘴,“倒是那单家没良心,妹妹病了这样久,我就听见他们打发人来问了两句,也没见那魏夫人来瞧。看这样子,是祸及的媳妇不是亲,转脸就不认人。”
花绸略垂眼皮,动了个心眼,抬起眼来怅然莞尔,“嫂嫂在家,有二哥哥疼爱,又有涧儿孝顺,哪里想得到我的苦呢?不瞒嫂嫂说,我这遭病了回来将养,一来是怕娘记挂,二来……只怕我不出来,就真真要病死在单家了。”
仿佛有光跃跃跳动在冯照妆眼中,她一下光彩熠熠地起了兴致,面上又不得不乔作忧悒,“我倒也听说了,那魏夫人听见你得了这个病,恨不得离得千里远,可有这回事儿?”
“我既得了这个过人的病,离我远些也是应当,”轻叹间,花绸已是泪光荧荧,“可也不该就将我的衣裳被褥都烧了啊,又将我挪到一间偏僻屋子里,好像我就要死了似的,只差把穴也给我挖好了。嫂嫂说,若不是桓儿接我回来,我的病岂不就耽误坏了?”
“真是没良心,当初千里八远地到定下你,如今又这样儿待人,可见这心动如烟,不可捉摸呀。”说着,冯照妆又甩甩绢子,将母女二人睃一眼,“听说庄太太要嫁女儿,前几日给我写了贴,有没有给你们递个贴子?”
奚缎云点点头,\"前日使丫头送了个拜匣与我,我正要预备礼呢,也不知送些什么好。”
“管它什么呢,随随便便送几样,她还敢抱怨不成?”冯照妆不屑地翻一翻薄薄的眼皮,又再寒暄两句,面上功夫做到,便起身相辞,“得,明日是太仆寺陈大人家太夫人的寿辰,我还得去打点送礼,姑妈坐着,妹妹多歇着啊。”
言讫婀娜扭腰出去,太阳光在其一把细腰前头,左闪一下,右闪一下,像个美人俏皮地眨了眨眼。
日影渐暗,次日再升,冯照妆果然往那陈大人家吃席,席上撞见魏夫人,忽想起前一日花绸的说的话来,便来了与人说趣的兴致,将花绸所说的话添油加醋一番,怒说单家如何虐待媳妇、见死不救云云。
不过几日,魏夫人的恶行便在裙钗珠光里传开,连奚缎云与小乔走动时也有所耳闻,回来说给花绸。
见花绸障扇一笑,不言语。她自己稍想想,便在榻上提起眉来,“你向来是不爱拨嘴弄舌的人,那日与你二嫂嫂在这里说话,偏说了你婆婆一堆不好,你是故意叫她外头去说的?”
瞒她不过,花绸便如实招来,“娘,俗话说‘从人之道,内为夫家,外父母家。’我既嫁了人,不好好在家里呆着,又跑回娘家久住。知道的说是我恶疾在身,被夫家嫌弃,不知道的,又得说我不守妇道。现在他们知道内情,自然能体谅我为何常日在娘家住着不走,往后说嘴也说不到咱们头上来。”
奚缎云暗忖片刻,面上忧心忡忡,“你说得不错,可你婆婆晓得了,岂不是与你心生芥蒂?你回去,日子又如何好过?”
她哪里知道,花绸早不预备回去了,可怕她胡思乱想,不好明说,只微微试探,“娘,我在单家的日子,一向也不怎么好过,有芥蒂没芥蒂,又有什么区别?”
“我晓得单家是有些不近人情,可我看煜晗那孩子还是好的,只是他素日忙,不得空照管你。”说到此节,奚缎云握着她的手轻叹,“嗨,谁家不是这样?上头有长辈,就得压着媳妇。我嫁给你爹时,他老早就没了父母,倒不曾刁难过我什么,可别家里瞧瞧,都是这样,忍一忍,让一让,就混过去了。”
难就难在花绸如今既不能忍,也不想让,她感受过奚桓带来的磅礴的爱与自由自在,再回看那个囚禁她喜好与天真的牢笼,愈发一刻也不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