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平安京的冬日比去年要冷,下的雪也厚了许多。
源博雅一边哈气,一边搓手敲响了阴阳寮的门。这主人似颇为风雅,连这冬日,也能从外头墙边,轻松折下明艳的红梅枝。源博雅一面等着,见墙上红梅美丽可爱,也忍不住用手托住一朵。
“啊……是源博雅大人,还以为今年不来了。”开门的并非童子,而是一个长着类似犬耳的白发少年。
“小狗可不要小看我啊,再忙我也会抽出时间来的。”
“小白不是……唉,这话我已经懒得说了。晴明大人这时可能还在照顾……唔……过了好几年了,小白还是没看出一点变化。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忘了她之前是什么样子了。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晴明大人看都不给我们看一下啊!”
“比起这个,这些年晴明都没接什么委托了,再这样下去……”源博雅褪去年少时的青涩,多了一分稳重,但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不是还有博雅大人您这边接济嘛。”少年面不红心不跳地说。
“但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源博雅一边说着,一边跟着小白往阴阳寮内走,“在我看来,有些事早该放下了。”
小白看向源博雅,他本该再说一两句,但最后止住了。一人一妖往长廊走,轻车熟路来到一个房间门口,在轻敲拉门之后,方才听得有人走来。
“哦,今日可热闹了。”开门的不是晴明,而是一个衣着华丽、长有狐耳的女子,随后笑着看向屋内。
在敞开的拉门内,还坐着两位,都是源博雅的故人。
“早知道鬼切会来,我就应该待在家里。”源博雅半抱怨,半是无奈地走进屋子,“鬼切就算了,怎么她……”
源博雅看向的是一位容貌美丽,气质非凡的少女。
“不知火担心小友,所以前来看望。”少女善解人意地接下了源博雅的话。
“就算这么说,那也不过只是毛都没长齐的……幼崽罢了。”源博雅叹了口气,又往里间的竹帘边走去,“能有什么稀奇,就是普通的……”
源博雅停顿了一下,因为此时只手掀开了竹帘,露出了手的主人那绮丽苍白的面容。
“劳烦大家担心。”
“晴明大人!您终于愿意出来见我们了!”小白率先叫出声。
“小白。”竹帘后的人影示意他小声,“托大家的福,今日也算能与大家相见了。”
身形瘦弱修长的人影,慢慢跪坐下来,将竹帘轻放下,随后将另一只手缓缓展开。
“晴明大人,那是……”小白连忙挤到源博雅身边,小心翼翼地跪坐下。
在宽大的阴阳师袖子上,只有一只又小又丑的灰色兽型体。小白将鼻子凑过去,只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分不清是死还是活。皱巴巴的皮肤上没有毛,显得格外刺眼。
“耗费那么久,那么多人力物力,也只能得到……”源博雅凝视着那只近乎濒死的生命。
“等她再好一点,我的阴阳寮会重新接受委托。到时候,还要麻烦你了。”
竹帘阴影下的人,说的最后一句是给源博雅的。
“她曾见证了那么多故事。现在,也轮到我们来见证她的故事了。”不知火站起来,轻轻地走到竹帘面前,伸出纤细的食指,与那只小兽的四肢相碰,“她之后也会以这样的形态存在吗?”
“……嗯。因为原有的身体,已经完全消失。”安倍晴明如是说,但想到了更多。
如果不是阿夕,这样最后一点点关于她的存在,也会消失殆尽,湮没在不可察觉的可能与可能的缝隙之间。
“所以……”玉藻前也来到晴明面前,以妖力将那丑陋的小兽浮起,好让所有人都看得见,“这小玩意到底是什么?我记得她之前是蛇……来着。”
“白狐。”
“白狐?”玉藻前眼眸流转,与安倍晴明的视线对上,可很快,安倍晴明的视线移开了。
—
为什么是白狐呢?
因为这样丑陋的身体,只是用他的尾巴创造出来的。本不该留存在这世间之物,被他强行留下来,他自然愿意舍弃一些什么,但……仍然很脆弱。
所以,这些年里,他到处借力量,到处寻找办法。
当初阿夕是将她的一点碎片放入了自己的身体之中。只有这样,才能瞒过伊邪那岐,才能带离她离开那具身体。他没办法毫不犹豫就将她杀死,也没办法什么都不顾和她永远在一起。
只有这样……他的内心才会更好受。
铃鹿山那边曾找上门,可都被晴明拒之门外。源博雅这些年每月来一次,时间一久,他也开始该放下之类的话。
人类若是能如此轻松忘记,也并非一件坏事。只不过是,他做不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