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先生开车在全城绕了几圈,和以往一样,这是确定无人跟踪的手段。荆先生已向梁处长简处长通报了情况,只用四个字“一切顺利”。现在他通过车镜看了眼坐在后面的翟梦川,两人相顾点点头。翟梦川看了一眼腕表,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他们在西郊五环的寂静公路上无声地行驶,前后都没什么车辆。整齐排列的橙黄路灯在黑暗的两边向路的尽头像树丛一样地延伸,消失在深夜漫无边际的孤独和寂寞中。
车速慢了下来。两人都感觉轻松了很多。在绕几圈就可以找个酒店住一晚,第二天翟梦川再自己打车回四合院。
翟梦川很疲惫,眼皮直打架,但思路却止不住运转,各种奇思异想在脑海中出现:当骆士麦向他的私人帐户转二十万美元时,他的激动和兴奋是真实的,也正是这样骆士麦相信了自己。这二十万美元要不要向领导汇报呢?还是当作自己的额外奖金?
车静静地行驶着,荆先生时不时地透过车镜看他,露出满意的笑容。
另一个可怕的念头又悄悄地、如蚯蚓般凉凉地滑过脑际。任务执行到中途取决于他的一念之差,如果他把结局向另一端推动,那么他得到的就不只是二十万,而是一百万美元……他猛地刹住念头,为自己感到羞愧。他怎么可以背叛“深渊”呢?在他心中,“深渊”是一个神器,它深深埋在地下,上面一片忙碌景象,它却完全独立于这个环境,代表国家骄傲的尖端技术组合体。
他的一切都是这个组织给予的。当他刚到北京找工作的那段时间,带着一颗冰透了的心,被一个个公司和人拒绝,面对他的全是冷漠,嘲笑、怀疑……是“深渊”给他工作、住所和身份,更重要的是,给了他不容侮辱的荣誉和信任。当梁处长宣布委派他担任地面联络员时,他心里还忐忑不安,但现在他越来越发现,他的灵魂天生就适合一个神秘的使命,他对“深渊”感激涕零,虽然恐惧时时刮过他心头——一个人的渺小胸膛难道能塞下这么秘密的计划和责任吗?
“老荆,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他若有所思地问。
“说。”
“黄金秩序的等级可以变动吗?我们这个世界上的人,必须接受黄金秩序的主宰吗?”
“秩序是什么,秩序就是不能动的,不识字么?不愿意接受也得接受。”
“那穷人奋斗致富,爬到社会上层,不算是改变了秩序吗?”
“没有改变秩序。黄金秩序的核心,其依循的原则主要有两个:一种是微调性,一种是恒定性。这个体系以aht为三个分界线,每个范围内的不可能向上突破。你说的穷人变富人,无非是几个相邻的等阶之间微调。极少数有能力的人可以跳好几个等阶,比如从t跳到l,仍然属于微调,他不可能跳到h之前去。而且世间的物质财富在黄金秩序的高阶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有的人哪怕白手起家成为百亿富翁,登上什么福布斯富豪榜之类,在秩序里档次仍然很低,不会超过l,所以这种档次的不可逾越,就是恒定性。”
“那既然等级森严,铊集团在黄金秩序里相当高,他们应该高枕无忧才对,为什么还要忌惮我们‘深渊’、非要除掉而后快呢?”
“就是因为技术。我们‘深渊’由于高度保密,不在黄金秩序内,可以通过黑科技成为唯一有可能颠覆秩序的力量。归根结底,决定档次的不是别的,甚至不是科学,而是技术。技术最重要。所以技术突破创新,是“深渊”的努力目的。”
“技术意味着战争吗?”
“技术意味着终极的威慑力。冷战时的苏伊士运河危机期间,苏联发出威胁,要求英国法国立刻停止军事行动,否则将使用原子弹对伦敦和巴黎进行攻击,但是这个核威胁却遭到了英国将领们的嘲笑,因为英**方很清楚,苏联当时根本不具有核攻击伦敦的能力。与此相反,拥有战略轰炸编队的英国王家空军,却可以分分钟对莫斯科进行核弹抹平。同样的威胁,美国做出后,英法就立即撤军了。档次差别就在这里。这就是档次,档次非常重要。”
翟梦川觉得,荆先生平时很少说话,开口也总是准确、干脆,没有一点多余,却信息量非常大。两人沉默半天,车开到宛平桥时,荆先生又沉稳地开了腔:“这次干得好,不但消灭了‘铊子’,还缓解了社会就业压……”
他的“力”字还没说出口,桑塔纳突然像撞在一面大墙上,车身剧烈大吼一声,在马路上翻了个跟头。翟梦川的脑袋在车顶上撞了一下,此后的过程失去了整体的现实感,一股尖锐的热浪紧贴他脖颈擦过,车侧翻着出去,他下意识地抓住工具箱护住头,挡住震成了碎片的玻璃。几乎就在他另一只手慌乱地解开安全带的同时,爆炸的气浪把他的后背狠狠砸向车门。
车门一开,他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