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手指忽然收紧,攥住父亲腰间螭纹玉带,就像七岁那年坠马时死死揪住缰绳。
老皇帝低头望去,儿子掌心的茧子正在晨光里消融,化作细沙从指缝间流泻——那是二十载批阅奏章磨出的印记,此刻随风散作应天府的尘埃。
武英殿方向传来琉璃瓦爆裂的脆响,十二面青铜古镜同时映出朱元璋佝偻的背影。
镜中幻象层层叠叠:濠州城头的狼烟与居庸关的烽火交织,朱标稚嫩的眉眼与朱棣冷峻的面容重叠,洪武八年的陨铁链与此刻绷断的龙脉锁共鸣。
老皇帝猛然转身,怀中的朱标却轻如当年那册浸血的《武经总要》。
慈庆宫的朱漆大门无风自启,檀香混着血腥味涌出殿阁。
朱元璋盯着门槛内蔓延的冰花,忽然想起朱标加冠那日的场景——太子佩剑划过金砖的铮鸣,与此刻冰晶生长的细响竟如出一辙。
阳光穿过云母窗棂,将父子身影投射在《皇明祖训》照壁上,那扭曲的阴影恰似燕王金印压在亲王守边四个鎏金大字上。
陛下,钦天监奏报...
都知监太监的禀告被风雪噎在喉间。
朱元璋抬头望见日晕中浮现的星图,紫微垣旁竟缠绕着血色彗尾。
怀中的朱标突然发出呓语,音节破碎却依稀可辨:四弟...烽燧...老皇帝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见太子苍白唇瓣开合间,呵出的白雾竟在北风中凝成燕山长城的微缩沙盘。
宫墙外的护城河传来冰层迸裂的轰鸣,朱元璋的衮龙袍霎时结满霜晶。
记忆如潮水漫过神智:那年亲征王保保,朱标留守监国送来的家书,信笺上的泪痕晕染了父皇珍重四字;而今臂弯间的温度正随着冰霜流逝,就像当年塞外的篝火被暴雪一寸寸吞噬。
通政司的铜匦突然炸裂,堆积如山的奏折化作纸蝶纷飞。
某片残页掠过朱元璋眼前,燕王请增戍卒的朱批字迹正在渗血,与朱标眉心的冰珠融为一体。
老皇帝喉头滚动,咽下的苦涩竟比鄱阳湖水战时的血水还要腥咸——那时陈友谅的箭雨洞穿船帆,七岁的朱标蜷缩在甲板下誊写檄文,狼毫笔尖的血珠也是这样坠在朱字旗上。
奉先门前的青铜獬豸突然目流血泪,朱元璋的赤舄踏过神兽倒影时,怀中的朱标骤然轻如蝉蜕。
朝阳完全跃过宫墙的刹那,老皇帝看见自己的影子漫过太庙飞檐——那佝偻的轮廓竟与当年驾崩的元顺帝重叠,而朱棣的蟒袍玉带正在影子里隐隐浮现。
当最后一片碎玉从朱元璋衮服滚落时,云层深处传来闷雷的胎动。
怀中的朱标忽然变得透明,穿过太子身躯的光束在雪地上投出星图,天枢位赫然指向北平燕山。
老皇帝仰头饮下漫天飞雪,喉结滚动间仿佛吞咽了整个洪武年间的烽烟。
奉先殿檐角的铜铃无风自动,惊起寒鸦撞碎冰棱,琉璃瓦的裂纹正悄然爬满殿脊龙吻。
琉璃瓦爆裂的脆响在雷声里格外刺耳,朱棣的蟒袍下摆扫过满地碎玉。
护心镜被电光擦出青芒,镜面映出龙纹榻上那人半张凹陷的脸——朱标左眼蒙着冰蚕丝绢,右眼瞳孔竟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四弟......朱标枯枝般的手指扣住榻边金猊兽首,锦被滑落时露出腕骨凸起如嶙峋山石。
他脖颈处缠绕的紫貂毛领下,暗红勒痕与苍老皮肤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