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那支弱小部族的领头老者,双膝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倒。他的额头猛然叩进早已浸透鲜血的泥土,血水与泥浆混着碎叶黏在额头,令他宛若从大地中爬出的幽灵。老者双手颤抖着撑地,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口中喃喃低语着古老的祷词,沙哑断续,仿佛风中将熄的烛火。
老者身旁的年轻女子——先前仍如女武神般手握石斧的战士——此刻也缓缓俯首。她的肩膀不住颤抖,高颧骨的脸庞被血迹与汗水斑驳,散乱的长发裹着尘土,既显得脆弱,又透着倔强。她双膝陷入血泊,溅起点点红沫;胸前的骨片项饰随急促的呼吸轻轻作响,那叮当声仿佛在为她的屈服敲响丧钟。她的眼神闪烁着矛盾的火焰:恐惧如寒流涌动,崇拜却似烈焰燃烧——仿佛此刻,她望见了超越凡人的力量。
仅仅片刻,她们身后的众人也齐刷刷跪倒。那动作整齐而不可抗拒,如同潮水一波接一波拍击岸礁。从老人到孩童,从战士到妇孺,整个队伍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迫,纷纷屈膝,膝盖触地发出连绵不绝的“扑通”声。哭泣与祷告在谷地间交织成低沉的合唱:孩童的啜泣细碎刺耳,如小兽的哀鸣;妇人的祈祷低沉而颤抖,节奏里夹杂着喉间的哽咽,仿佛在向祖灵呼号;残存的战士们则垂首不语,手中兵器已无力坠落。整个谷地,被这一片交织着感恩与屈服的声浪笼罩。那低沉的祷告与哽咽的哭泣,如潮水般此起彼伏,混合着血腥与风声,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支匍匐的人群,将他们的恐惧、敬畏与渴望,尽数倾泻在这片血与泥的土地上。
他们的语言李漓的队伍里没有人能听懂,那是一种古老而急促的土语,带着高山呼啸的风声与河谷回荡的涛响,节奏起伏,情感激荡。可那眼神,却比任何言辞都清晰无比——恐惧让瞳孔骤然放大,崇拜又在其中点燃狂热的火焰。深褐的眼睛,如同高原湖泊般幽深,闪烁着泪光与敬畏,仿佛眼前的李漓与他的队伍不再是血肉凡人,而是自雷霆与烈火中降临的神只。铁器与阵列在他们的世界观中是超越理解的奇迹,能轻易碾碎山川,唯有匍匐在地,才能换得一丝生机。
李漓伫立在谷地血痕之间,身影被夕阳拉得修长伟岸。衣袂在山风中猎猎翻飞,血迹斑驳的战旗在他身后如火焰般狂舞。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庞,在余晖下更显冷峻,双眸深邃锐利,宛如鹰隼俯瞰群山与猎物。他的目光掠过跪伏的人群,锋芒毕露,似在冷静衡量他们的价值与命运;然而其中却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柔意,仿佛风中被卷起的一片残叶,倏然而逝。
李漓缓缓伸出右手,掌心朝上,仿佛将山川与天空一并托起,又似在赐予宽恕与庇护。那只手宽厚有力,伤痕纵横,在夕阳余晖下泛起淡淡的金辉。谷地瞬间寂静,风声停歇,血腥与哭泣似乎都被压制到远处。天地间,只剩这一只伸出的手,成为所有目光汇聚的焦点。
就在这肃穆凝滞的瞬间,李漓忽然微微侧头,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我是要回去的,不必在这儿装神弄鬼。你不是打算留下来吗?那就过来,你来试试!”
格雷蒂尔愣住了,满脸的红胡须止不住颤抖,眼神像无处安放的猎犬般乱窜,嘴里结结巴巴:“我?我……我可没心理准备啊!”粗犷的汉子此刻竟然满脸局促,神情活像被老师点名,硬是要上讲台背课文的小学生。
李漓却面不改色,仍保持着那庄重的姿态,掌心稳稳朝前,眉眼冷峻而认真:“就照我这个动作做,快过来,别扭扭捏捏的!”他说得郑重其事,仿佛真在传授一门古老而神圣的仪式。夕阳的余晖正好镀在他伸出的掌心上,把这荒诞的一幕衬托得更加庄严——甚至连老天似乎都在替他背书。
下一瞬,李漓忽然感到手心一热——那是一股微微颤抖却倔强的温度,自掌心缓缓传来。他微微侧头,只见那名年轻女人已然抬起头来。血迹未干的面庞在逆光下勾勒出坚毅的轮廓,她的眼神中依旧残留着惶惧,却燃烧着一抹执拗不屈的光芒。就在这一刻,她早已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的手覆在李漓的掌心。
李漓目光一沉,并未回避,而是顺势将她一把拉起。声音低沉,却意外地带着几分温柔:“你跟我走到旁边去,把格雷蒂尔留在这里逞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