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王诚,那个沉默寡言、只会憨笑,发了俸禄第一时间想着给儿子过生辰的男人...回不来了。
又过了些时日,听说新上任的曹将军要在校场犒赏三军,抚恤阵亡将士的家眷,以示恩典。
当日那些阻拦他出城的守城兵士,因为不知冯继业叛变事宜,只是听令行事,没有被打成同谋,对于身死的那几个,同样给予抚恤。
周娘子洗了把脸,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裳,牵着狗儿,跟着人群,默默走向那片她从未踏足过的校场。
校场上旌旗招展、兵甲鲜明,高台之上,那位曹将军身着亮银甲,披着猩红斗篷,年轻的面容俊朗英武,正慷慨激昂地训话,声音洪亮,回荡在偌大的场地上。
他痛斥叛贼的卑劣,歌颂将士的忠勇,承诺朝廷绝不会亏待有功之臣,更不会忘记为大宋捐躯的英魂。
他每说一句,底下便响起士兵们山呼海啸般的应和。
周娘子站在家眷队伍的最边缘,像一颗不起眼的石子。
她听着那些激昂的话语,只觉得隔着一层厚厚的、透明的墙,那些“忠勇”、“英魂”、“不朽”的词,太大,太亮了,照得她有些发晕,却暖不透她心里那块冰
终于,轮到念名册发放抚恤了,一个文书官拿着名册,声音平板得念道:“王诚—”
周娘子浑身一颤,牵着狗儿的手不自觉收紧。
“...念在只是听令行事,不明真相,其情可悯,予以抚恤,以示天恩浩荡。”
“听令行事...其情可悯...”周娘子反复咀嚼着八个字,像在咀嚼一把冰冷的碎石子,硌得她心口生疼,满嘴都是血腥味。
“...赏抚恤银五两,米五斗。”
一个兵士端着托盘走来,上面放着银子和一张领米的条子,周围的目光短暂地落在她的身上,有同情,有漠然,遂即又移开。
周娘子没有立即去接那银子,她抬起头,目光越过那兵士,直直得望向高台上那位光芒万丈的将军,她张了张嘴,想要问一问,“自己的夫君,是什么样子的?”
可最后,她还是没有问出口。
还有什么意义呢?
在官府的文书上,他只是一个被定性为“误遭戕害”的可怜虫,在曹将军的功绩簿上,他是证明叛将凶残的一个数字,在朝廷的仁德榜上,他是那一笔轻飘飘的抚恤。
周娘子最终伸出手,接过了那沾着她夫君鲜血的、象征仁德的银子和米条,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银块时,她仿佛听到了王诚最后一声模糊的呐喊,不是为忠,不是为勇,或许,只是本能地喊了她和狗儿的名字。
她牵着狗儿,再次转身,离开这片喧嚣。
身后的欢呼是为了新的英雄和新的秩序,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叫王诚的小兵是为何而死,又是被谁所杀。
他的死,被轻描淡写地归咎于“听令行事”的愚忠和叛将的凶残,完美地融入了一场胜利的叙事,没有激起半点有碍观瞻的涟漪。
风吹过,卷起沙尘,迷蒙了灵州城头新换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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