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升“噌”的一声从凉亭的石椅上蹿起来。“嘶!”背上的厚痂裂开一道缝。
“干爹。仔细着些,您再着急也不能再伤了身子啊。”崔元满心担忧地劝慰道。
“快点儿扶我过去!”崔文升感受到伤口正向外渗血。但跟这点儿微不足道的疼痛比起来,他心中的焦灼才是真的挠人。“是哪位太监来了。”
“是魏太监。”
“啊?!”崔文升的脸色陡然变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停了半拍。他的脚步也因此而迟滞。“他带了多少人?”崔文升用发抖的语气问道。
“儿子没仔细看,不过只有两乘盖着油布的抬舆。想来加轿夫也不过十来人。”崔元不知道干爹的脸色为何在一瞬之间就变得惨白。
“没有番子么?”西厂的底层办事人员称执行,但崔文升还是按东厂的习惯将之称为番子。
“怎么会有”崔元反应过来是自己表述让干爹误会了。崔元缩了缩脖子,声音恻恻地说道:“干爹。不是魏忠贤,是魏朝。”
“.”崔文升愣了几息,白脸又转而变红。“你个狗崽子!要吓死老子啊!”崔文升刚想一巴掌拍到崔元头上,可他刚一动作,背后的伤口就又裂了一个新的口子。
轿夫放下抬舆,并向下倾出一个斜角。旁边随侍的宦官,把一块盖在魏朝膝盖上的出锋皮毡揭下来叠成一块,托在手心。
魏朝走了下来,刚到门口,崔文升就在几个儿子的搀扶下出了门。
“崔东厂,别来无恙啊。”魏朝是真正的老好人,见着谁都是笑嘻嘻的。就算是在圣意未明,崔文升生死未卜的时候,他也从没想过要落井下石。
“魏秉笔!”崔文升见着魏朝那张亲切而和蔼的脸,鼻子突然一酸。还记得,当时他被抬出司礼监准备回家的时候,是魏朝一直陪着他走到了北安门。“您快进来坐。元儿,快去给魏秉笔沏壶茶。”
“不必麻烦。您既然出来了,那我也就不进去了。”魏朝摆摆手,开门见山说明来意:“皇上叫我来您这儿看看您的状况。如果能办差了,就上这乘抬舆。如果还想再搁屋里休养一段时间,我也就回去复命了。”
“能!太能了。”崔文升推开崔元,忍着后背上的隐痛快步走到抬舆旁边。颇有些“廉颇虽老,尚能用饭”的意思。“我就等着万岁爷给我派差呢。”
“您也没必要太急。皇上那边儿正和两位大学士商讨着朝会的事儿呢。您过去也是在雪地里跪着,您现在已经不再是戴罪之身了,没那个必要。咱可以慢慢儿走。”魏朝把事情想得很简单。
“还是有必要的。挨了鞭子只是赎了我罚,得万岁爷金口玉言免了我罪,我才敢重新做人啊。”崔文升恨不得现在就跪在皇上跟前,用额头贴皇上的靴面儿,诚谢他老人家的恩赦。
“您有这份儿心就是好的。”魏朝重新登上抬舆,随侍的宦官又把那块体温尚存的皮毡盖回他的膝盖。“容我多嘴说两句。您这回可真别再像上回那样儿操切了。咱们做奴婢的,主子万岁爷给什么咱们什么。主子不给,不能主动去要,更不能自己伸手去拿。记住这条,就能安安稳稳地给坐在天赐的位置上,给万岁爷分忧。”魏朝没有控制声音,因为他并不只是说给崔文升一个人听,更是说给周围的小辈们听。
现在司礼监加上崔文升也不就四个大太监,其中出身潜邸侍读的王安因为与贵妃郑氏的积怨而迁怒于他。一步登天的魏忠贤为了掌稳西厂的大印,几乎与他势同水火,就连朝个家都是带着铲子锄头来的。在这样的情况下,魏朝温和得近乎亲切的态度让崔文升在冰冷的寒冬里感到了难得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