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幼薇收起银剪:“我在想,今天张婶摸到黑金木时,手抖得厉害。”
陈寒沉默片刻:“她织了四十年布,从没人问过她怎么改机器。”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惊起了屋檐下的麻雀。那些鸟儿扑棱棱飞向晚霞,像极了院子里重获新生的织机声,自由而欢快。
夜色渐深,金陵城的灯火次第亮起。
工坊后院的小屋里,张婶就着油灯抚摸新领到的工钱。
铜板上的洪武通宝字样被她摩挲得发亮,就像她今日在众人面前说的那句话——“老婆子这辈子,头一回觉得手艺人也能抬头做人。”
暮色四合时,金陵城的茶馆酒肆里挤满了议论纷纷的读书人。
聚贤楼二层的雅间里,几个身着长衫的秀才围坐在八仙桌旁,茶盏里的水早已凉透。
“听说了吗?今日陈国公竟蹲在织机旁听那些妇人指手画脚!”方脸秀才拍着桌子,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这成何体统!”
坐在窗边的瘦高个放下手中《洪武正韵》,慢条斯理道:“李兄此言差矣。巾帼工坊的布匹如今远销南洋,连沐王府都抢着要货。若说女子无用,这又作何解释?”
“可她们毕竟是女子啊!”姓李的秀才涨红了脸,“自古男女有别,如今竟让粗使妇人与国公平起平坐,这……”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众人探头望去,只见一队蓝布包头巾的女工正从巾帼工坊方向走来。为首的正是小桃,她手里捧着本账册,正与同伴说着什么。
“瞧见没?那就是今日给国公爷提意见的女工。”隔壁桌的商贩压低声音,“听说她改良的织机,能让产量翻倍呢!”
李秀才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盯着小桃挺直的背影,突然想起家中那个整日缩在灶台后的妻子。
“就算……就算她们有些本事,也该懂得尊卑上下。”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国公爷何等身份……”
瘦高个忽然笑了:“李兄可知道,上月工坊纳了多少税银?”
“多少?”
“足足三千两。”瘦高个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数字,“抵得上半座县衙的岁入。”
茶盏从李秀才手中滑落,碎瓷片溅了一地。
与此同时,徐记布庄的后院里,徐掌柜正对着账本唉声叹气。伙计小跑进来,附耳说了几句。
“什么?她们又要扩建工坊?”徐掌柜的胖脸皱成一团,“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东家,听说这次要招三百女工,工钱比咱们高两成……”
徐掌柜猛地合上账本:“备轿!我要去见郑大人!”
夜色渐深时,郑清卓府上的书房里烛火通明。老尚书盯着眼前厚厚一叠文书,手指微微发抖。
“郑公,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徐掌柜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那些女子如今越发猖狂,连织机都要插手……”
郑清卓突然抬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徐掌柜,上月你布庄的账目对不上,是怎么回事?”
徐掌柜的哭诉戛然而止。
“老……老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