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还有晒干的莲藕和菱角…”
这一番变化的场景,落入张承负眼中,让他觉得对比强烈之余,又感受到了黔首小民的民心。
“黔首小民想要的,不过是少交赋税杂役,少受官府逼害,不受疫病灾害,能够吃饱饭活下去!但凡是能有一点活路,他们都会默默忍耐下去。而当他们无论如何,都活不下去的时候,才会如黄河般轰然爆发!…”
“这就是大势与民心!若不借着这种天灾的大势起兵,让黔首小民们打破对官府与世家的顺从,喊出真正建设性的纲领口号!…否则,一旦等饥寒的小民们饿死殆尽,世家与豪族扩张吞并,人地矛盾缓解…最后活下来的人,不过变成世家豪强的佃户来苟活,又如何能再有,拿起武器来反抗到底的决心?”
“时势所在,就像海潮涌来!大潮之前,根本不容退缩,必须向前!…否则,往后一退,就彻底失去了大势与民心。老师确定甲子年起事,哪怕身死也不避,却比我要看的透彻了!…”
“而我太平道,究竟要在举事的时候,喊出什么样的纲领口号,才能顺应最广大而迫切的民心呢?”
张承负垂目思索,回忆起许多许多,渐渐有了符合世道的想法。旁边的大贤良师张角,则安抚了百姓后,又耐心等这个小弟子回过神,才在这奇特的祠庙中,开口对众人讲道。
“《归藏·启筮》中言,‘蚩尤出自羊水,八肱、八趾、疏首,登九淖以伐空桑,黄帝杀之于青丘’…这里的‘青丘’,就在泗水上源,在豫鲁交接一带,或许就是菏泽。”
“而后,‘四冢磔蚩尤’,蚩尤埋骨四处。这一处巨野县,埋的就是蚩尤的肩髀。儒士们常以黄帝为‘仁德圣主’,以蚩尤为‘残暴叛逆’…但在我道门中,却视黄帝为‘善神德主’,蚩尤为‘凶神兵主’。前者‘道法自然’,视为阳,为吉。后者‘以力逆天’,视为阴,为凶…”
“两者相合,阴阳流转,吉凶祸福,合而为太极,却并非固定的正邪!就像这汉室,高祖提剑反秦时,是大吉的善,是黄帝的仁德。到了眼下的皇帝,却已经变成了大凶的恶,是蚩尤的暴虐…而后再有举义反汉,就又是以黄帝代蚩尤!以大吉代大凶…”
“世事流转,盛衰兴变,都随着天数与时势的变化。阳极而为阴,阴极而变阳,这就是天下的道!所以,这世道从不会有世代不易的王朝,也绝不会始终有仁德的圣主,唯有数百年一次的五德交替,一变再变而已!”
“而在老阴极凶时举义,开创少阳生吉的变化,就是我等所为,在天道中对应的道理啊!…”
大贤良师张角神色幽幽,站在蚩尤与黄帝的雕像前,注视着恭敬聆听的弟子门徒。他此刻讲道,说出的“造反理论”,却远比张承负的想法,更契合于这个时代,契合于众人的想法。就连刚刚入太平道的彭鲿,都满是赞同的恍然大悟。
“啊!黄帝斩蚩尤,天数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眼下的官府就是蚩尤,要我们去斩他…不愧是大贤良师,说的真好!…”
张承负仔细倾听着,也在继承着“太平道的法统”。直到大贤良师讲完,深深看了他一眼,笑着道。
“走吧!继续赶路!”
“诺!”
众人继续向北,沿途也见了山阳郡的村落。有大泽提供水源,今年的旱灾,对大野泽沿岸百姓耕种的影响,远没有其他地方那么严重。
但同样是靠近水源,瘟疫的传播极快,这一带的黔首百姓们,都深受连年疫病的折磨。五年三次大疫,每家每户都有病死的老弱丁壮,乃至于举户灭门。
而当疫病大肆传播时,太平道符师们不畏瘟疫,前来施符施药救人,就此逐渐建立了此地太平道的民心基础。
太平道的信仰,能在兖州大地广泛传播,归根结底,还是凭借了救命治人的“黄天善道”!而绝非是靠什么杀人,什么像水贼那样截杀税吏…
“治病救人,才是黄天善道…”
张承负一边行途考察,一边深思不语。救病治人,是黔首的民心基础。黄天信仰,是聚众的组织形式。
黔首小民从不愚笨,知道谁是对他们好的人。而太平道要传播开来,“救人”的核心理念,是必须要放在首位的!这也必须是政治纲领与口号中的首位!
“所以,起事的口号应该是…太平救人,黄天救世!人人有田种,人人能吃饱!打破世家分田地,打破官府不纳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