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筋骨如同年久失修、布满蛀洞的房梁,徒具其形,内里朽败不堪。”
“气血如同干涸见底的枯井,非是泉眼阻塞,而是源水耗尽。”
“脏腑如同老牛破车,长年累月,在泥泞中拖着重犁前行,没有片刻喘息,如今轮辐散架,轭具崩裂,再无前行之力。”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苍凉:“他的命元,如同烧到灯捻尽头的油灯,最后一星火花,正在熄灭。”
“非药石可及,非针砭能救。”
“精气神三者,俱已油尽灯枯。已是——生机断绝。”
“生机……断绝……”小六喃喃重复,手脚冰凉。
学医至今,他从师父口中听出过凝重、棘手、危急,但从未听过如此斩钉截铁、毫无回旋的“生机断绝”。
一股沉重的叹息在学徒们心中弥漫开。
看着那个为了几文钱活命钱拼尽一切的汉子,心底涌上的全是无力与悲悯。
“生机断绝?!”年长的工友猛地叫出声。
他扑到马淳面前,指着榻上的老李,浑身哆嗦:“大夫!您再想想办法!他不能死啊!他真不能死啊!”
“他家里瘫着老娘!下头还有五个小的!最大的才刚十岁,最小的丫头才三岁啊!”
“全靠他一个人在码头扛大包养活这一大家子!”
“昨儿晚上他咳了一宿,今早还非咬着牙去上工!说……说再不去,连老娘的药钱都要断了!”
年轻工友也哽咽着接话,泪水混着脸上的雪水滑落:“李哥……李哥太苦了!我们一块儿做活,哪个不累?可没一个像他这样不要命的!”
“一天干七八个时辰都是常事!码头散了,还去帮人挑夜货!”
“为了省口粮,他一顿就啃一个硬馒头!连咸菜都舍不得多夹一根!”
“省下的钱,全给家里买药买粮了……他自己……他自己……”
他说不下去,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压抑的哭声闷闷地传出来。
“他那娃子……前阵子一直发烧咳嗦……”年长工友抹了把脸,老泪纵横,“抓药的钱像流水一样……他哪敢歇?一刻都不敢停啊!那是要娃命的钱!他停手,一家老小咋办?”
“他这身子……就是生生熬干榨净的……”
另一个工友喟然长叹,声音哽咽,“不是病……是……是这一家人的担子,把他活活压垮了……”
字字句句,像沉重的石头,砸在寂静的医馆里。
压垮。
不是天灾,不是横祸。
是沉重如山、永无休止的生活,是嗷嗷待哺的一家老小,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困窘。
一日复一日,将他筋骨里的最后一点力气,将他血脉里的最后一滴生机,都彻底熬干、榨净。
小六和学徒们听着,心口像压了块巨石,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他们看着那张濒死的脸,眼神中的同情已被一种更深沉的敬畏和悲怮取代。
这具倒下的身躯,曾背负着多么沉重的东西。
马淳的目光沉静如水,从工友们悲戚愤懑的脸,移向矮榻上那一息尚存却再也无法回天的躯体。
他那双能起死回生的手,此刻无力地垂在身侧。
医学的精妙,在于洞悉生机与死寂的界限。
回天有术,那是对尚存一丝元气的病体而言。
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再高明的医术,也无法为一捧散沙重塑筋骨,无法为枯井再续泉源。
这样病,在前世已经很少见了。
——多器官衰竭。
肝、肾、心……所有的代偿能力都已用到极限。
在超长期、超极限的压榨下,终于一起崩溃,连锁反应,无可挽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