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
还是不拜?
萧皇后抱着杨政道的手在颤抖,身子也在颤抖,很显然,她在犹豫,她在企图维护最后一丝属於帝国女主人的尊严。南阳公主没有她母亲的犹豫,她挺立着身形,压根没有下拜的意思。
李善道说话了,声音并不洪亮,却穿透了堂内凝滞、尴尬的空气:“萧皇后曾是一国国母,这位是南阳公主吧?昏主的长女,我知道。两位昔日身份尊贵,拜礼就免了。看座。”
两个从臣趋前,摆下了几张席子。
萧后深躬谢恩,轻撩裙裾,抱着杨政道,敛身坐於离李善道较远的一张席上。
南阳公主先服侍着萧皇后坐定,从她怀中接过了杨政道,然后方才也在席之一角坐下,挺直背脊,螓首微垂,目光平静地落在面前尺许的地砖上,将堂下森严的刀兵与屈突通、薛世雄、李靖等复杂的眼光,还有李善道隐含探究的目光尽数隔绝於外。
“萧后。”李善道的声音低沉平稳,在寂静的堂中清晰可闻,“昏主失德,祸乱天下。我闻皇后深明大义,尝屡婉谏,更闻皇后曾作《述志赋》以讽喻,欲正其行。不知可有此事?”
他语调平缓,听不出喜怒,但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萧皇后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萧皇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
她猛地抬起头,曾阅尽世间繁华、如今却只剩枯槁沧桑的眼眸,直直望向李善道。目光里有瞬间的悲愤,有被触及最深痛处的尖锐痛楚,更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屈辱。
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篇饱含血泪、字字锥心的《述志赋》,是在江都宫变前夜写就,试图挽回丈夫最后一丝理智的泣血之作,此刻却被“叛贼”,以如此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考究意味的语气提起,无异於将她早已破碎的心放在火上反复炙烤。——尽管李善道击败了宇文化及这个弑君之贼,好像是为她报了杀夫之仇,可李善道在她眼中,不比宇文化及好到何处,甚至比宇文化及更加可恨!毕竟,要非李善道这等叛贼作乱,大隋的江山怎么会失?宇文化及又怎会有机会弑君?
然而,那悲愤与痛楚只在眼中一闪而过,如同流星划破夜空,转瞬即逝。
她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认命般的死寂。
她缓缓垂下眼帘,避开李善道的目光,也避开了那段锥心刺骨的往事。两行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过她苍老的脸颊,滴落在紧紧交握的手背上。她放在膝上的手,神经质地拨动腕上一串随身携带的、磨得光滑的檀木佛珠,发出细微而急促的“咯咯”声。
“大王……”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泣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罪妇昏聩半生,唯知佛法轮回,万物皆有因果。身陷嗔念痴妄,是为苦海沉沦。罪妇孽缘已深,不敢再言旧事。唯、唯乞大王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佛法慈悲,饶恕这几个懵懂无知的女流与幼孙。”她艰难地抬起泪眼,充满了卑微的祈求,如同濒死的母兽护着最后的幼崽,“他、他们对大王绝无威胁,只求大王,给他们一条生路。罪妇任由大王处置。”
她反复低喃着“佛法慈悲”,仿佛她的救命稻草,佛珠在指间拨动得更急,发出细碎的哀鸣。
李善道静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