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幽求步入中堂,李潼看到对方神情略显倦怠,且有着很明显的黑眼圈,心中不免一乐。
人的际遇如何都是对比出来,相对于自己很清楚自己危机所在,刘幽求这种懵懵懂懂又充满危机感的状态很明显更加折磨人。
搞阴谋的人,就需要有见微知著的本领与足够的忧患意识。刘幽求这个模样,可见已经有所感受且颇受煎熬,这已经算是通过了第一层的考验。
如果连这种危机感都没有,李潼也就不必再与之继续交谈下去了,该吃就吃、该喝就喝,黄泉路上做个糊涂鬼,陪你家大王走上这最后一程。
待到刘幽求入座,李潼随口问起一些近来整理乐书的情况,刘幽求情绪明显不在于此,只是木然作答。
但在闲扯几句后,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开口发问道:“斗胆请问大王,坊外重集金吾卫众,昼夜都有喧哗,言是巡警但却已经惊扰入心,使人不安……这、这非是常态,该是有因?”
“这件事,府里倒也询问,只得几句推诿、虚饰之辞,仍是躁闹不该,的确让人厌烦。”
李潼讲到这里,抬眼凝望着刘幽求,微笑问道:“出阁未久,诸事少历,我也想请问刘长史,此前都邑之内可有此态?惯常都是什么缘故?”
刘幽求双眉微蹙,目露沉思,口中呢喃似在斟酌说辞,过了好一会儿才徐徐开口:“时局诡谲难免,人事不乏纷争,居安思危,思则有备……卑职野居多年,不敢称洞察人事,但坊野俗谚,宁缺盐与谷,不愿入官府。讲的是这些下僚胥吏日常卑任污浊,繁劳少功,粗鄙贪货,最是可憎、”
“大王门第清贵,自然无患这些俗人之困。但薰莸(you)不同器而藏,厌其浊而恶其质,小人失于教,久近必不逊。那些金吾卫街徒,无论奉于何令,都不该整日周游贵人邸侧,声言的骚扰尚是其次,但若行迹失于谨慎,难免官非入门。届时,大王辩则失于格调,不辩则失于清白……”
听到刘幽求这一番话,李潼心中便生出赞许,这是他所没有考虑到的一个视角。
他关注更多还在于丘神勣这种层次的恶意与威胁,对于那些普通金吾卫街徒添堵的能力便不免有些忽略,人言可畏、积毁销骨,来自大人物的指摘构陷诚然可虑,但小人物的闲声碎语积攒多了同样也很致命。
人心最是复杂,很难常情度之。这些普通的金吾卫卒众,自然不会了解南衙大将与宗亲少王的纠纷,未必会有明确恶意针对坊中少王。
但他们日常被排列在此,昼夜颠倒的繁忙巡弋,难免会有怨气滋生,怨气积攒多了便要发泄,坊中三王府邸便是最好的发泄对象。
毕竟在他们看来,他们昼夜操劳却俸料微薄,少王无所事事却富贵安享,彼此之间际遇差别悬殊,难免心怀不忿,恶意自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