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依兰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山道,在心中默默替那个被书院遗忘很长时间的朋友加油。忽然间,惊喜之色涌上她清丽的脸颊,指着远处轻跳了起来,大声说道:“看!快看!宁缺他开始走了!”
书院里很多人都注意到山道上发生了什么,他们看着宁缺艰难地爬了起来,停顿片刻后,移动左脚向前方走了一步。
然后宁缺走了第二步,第三步,但四步……虽然明显可以看到身体有些颤抖,走的速度很缓慢,但可以感觉到他走的越来越稳,仿佛每一步都要深深踩进了坚硬的山道里!
书院诸生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呼。
一名大唐礼部青年官员站了起来,望向山道处,脸上满是激动之色。他不知道山道上那个年轻学生是谁,也不相信他能够战胜隆庆皇子登上山顶,但他觉得随着那个年轻学生的行走,先前被压抑着的骄傲与自信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角落里,正拿出第二包点心准备吃的褚由贤,吃惊地张大了嘴,却忘了把糕点放进去。他看着山道间那个人影,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对方。
李渔望着山道间,沉默片刻后微微一笑。
陈皮皮倚在旧窗畔看着山道方向感慨说道:“你真狠,说起来……这个世界上还能找到比你对自己更狠的人吗?我不知道,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我还是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他关上窗户,几片青叶振落飘下。
几片青叶被风卷落飘下,掠过宁缺的肩头,落到地面上。
山道旁的青林由很多种树组成,而在这一段却是竹树居多,竹叶边缘薄锐,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片的锋利小刀。
山道间飘落的竹叶不是看上去像小刀般锋利,而是真的像小刀一样锋利。
嗤的一声轻响,掠过宁缺肩头的竹叶,像锋利的小刀般,直接撕裂了衣衫,划破了他的肌肤,割开一条极细的血口。
宁缺望向自己的肩头,没有看到衣衫上的破口,没有看到染血的竹叶,没有看到流血的细口。
但他知道这确实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因为他的肩头清晰地传来强烈的痛苦,甚至清晰到能够感觉到血口里竹叶留下的细毛所带来的极难忍受的异物感。
他抬起右手掸了掸肩头,就像掸灰尘一样,这个动作当然无法把竹叶留下的无形伤口与痛楚掸掉,但奇妙的是,做完这个动作后,他就觉得轻松了很多,继续向前走着。
又有竹叶簌簌然落下,擦过他的脸颊,擦过他的前襟,擦过他的后背,落到细石子铺就的山道上。
他的身上衣衫如故,却多了无数条无形的裂口,多了无数寻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楚,但他脸色如故,只是更白了些。
一阵山风席来,无数片竹叶纷纷扬扬席卷至空中,然后像暴雨一般淋漓落下。
宁缺走在这片竹叶雨中,再也懒得用手去拔拉快要落在身上的竹叶,只是沉默地继续前行,明亮的眼眸里仿佛看到去年在临湖小筑里杀颜肃卿时飘落的竹雨。
他走的很用心,走的很用力,每一次抬步都会重重踏下,靴底溅起细微的灰尘,碾过凌乱堆积的竹叶,走过痛苦。
竹雨落时,正好杀人,适合登山。
起步晚,可能会有些风光,但却难以追赶,只能一个人孤单地在山道上行走,前不见人后没有人。
宁缺走的有些渴了,口唇间仿佛要生出青烟,他想饮些水,然后听到山道旁传来淙淙流水声。
举目望去,只见道旁一条崖缝里泻出一道极细的清泉,在下方石窝里积成一捧水洼,洼旁生着几株野草。
他没有去痛饮山泉,垂怜小草。
因为极细的清泉忽然间变成一片黄浊白沫奔腾的大瀑布,扑头盖脸地打了过来,直欲把他击昏在幽深水潭底部满布青苔的巨石上。
他继续向前走,依然走的用力用心,步步惊魂,步步生烟,顺着山道缓慢而坚定地走过密林,来到山间一片草甸中间。
没有树荫遮挡,下午依旧炽烈的阳光毫不客气地洒了下来,把草甸镀上一层艳红,仿佛要点燃山道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