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周昂来说,他觉得自己与吕端老爷子之间的交往,可以以拜师为标志,清楚地分成前后两段——
拜师之前,他来吕宅求取学问,与吕端老爷子之间那就是纯粹的意气之交。彼此有共同的爱好、兴趣,乃至于情趣、旨向,于是成了忘年交。
在那段时间里,双方是完全以精神交流为主的。
拜师之后,就从精神交流,直接升阶到了现实生活中的羁绊。
师徒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说是那么说,其实对这种关系——从师生的角度来说,从两人的实力、名誉、地位等等去考量,也可以算是某种程度上弟子周昂,对老师吕端的依附,类似如此的依附关系,在当下这个时代,比比皆是——周昂却多少有点不太适应。
也或者说,是无所适从。
在现代社会生活了二三十年的人,早就习惯了自我奋斗的人生观价值观,那大公司里,哪有什么真正的和睦啊,我欣赏你、提携你,你知恩图报之类的,太少了!反正周昂是到死都没见过。大公司里有的要么就是舔狗加勾心斗角,要么就是舔狗加勾心斗角加实力,就算你自己能力再硬,不经历一番尔虞我诈,你也上不去——因为你上去了,往往意味着你的上司被挤掉了。
所以此前的周昂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矛盾和纠结。
一方面他继承了脑海里很多过去那个周昂留下的记忆,他也的确知道这个年代相比起现代社会,的确可以称一句“民风淳朴不相欺”,根子就在于社会活力不足、竞争小。另外,他对于自己的老师吕端,无论是学问上,还是为人上,都是实打实的无比放心,发自内心的崇敬。
但另一方面……他却仍是刻意的、小心谨慎的与自己的老师保持着那么一点点的距离感。
他总觉得,有这么一点距离感在,或能让彼此的师生关系更加纯粹一些。
在他想来,天下之大,除了亲爹亲妈,哪有人会真的无私对你呢?
但偏偏,中午的一席谈话,老师吕端借着这个机会的“交底”,却让周昂一下子就意识到——对于这个年代的人而言,尤其是对于吕端老爷子这种品格和格局的人而言,他们是真的无比看重师徒关系的!
说一句视若子侄,是真的一点都不过分!
要说不为之触动,又怎么可能?
但对于周昂这种要脸的人来说,哪怕再怎么感动,深深一礼,就已经是极致了,他更愿意采用的方式是牢记在心。
当然,经此一事,连他自己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忽然就彻底的放松下来了。
对于他来说,好像待在老师的家里越发的轻松自如,侍奉老师身侧,哪怕只是请教和讨论学问,也更加的松弛,不必老是端着了。
…………
中午薄饮几杯葡萄酒,吃些饭食,老师吕端便回房去小憩,周昂则被引到一座跨院里,也算是午休了一会儿。
下午时候,吕端醒来,两人便一如故往一般,在藏书院里一对一授课。
当然,事实上自从拜师之后,吕端毫无疑问更放得开了,彼此之间的讨论,或者说授学,虽然往往还是从《汉书》开始,但吕端的讲授范围,却早已不再局限于这一本书,事实上,也已经不拘古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