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这样,乌就屠借道康居欲返回夷播海和七河,君侯现在派人去追恐怕也赶不上了。”
大战之后第七天,站在任弘面前的是粟特商人史伯刀,只是他今天没穿女装,头戴尖顶虚帽,衣裳则是翻领、对襟、窄袖,突出身体线条——不过史伯刀突出的是他挺挺的圆肚子。
几年前男扮女装剃掉的卷须又长出来了一些,据史伯刀说,他近来在康居国都赖水做生意,正好遇到了乌就屠带人北撤的尾巴,顺便报告了他花钱从那些人口中打探来的消息:
元贵靡还活着,只是部众尽失,翻越勃达岭撤往西域,如今天山为大雪所封,飞鸟难越,怕是要来年春天才能回乌孙来了。
同理,汉军也得来年才能撤离,新年恐怕要在热海过,幸好他们不过万余人,赤谷城囤积的粮食还够撑几个月。粟特人也愿意运送些食物过来——当然不是免费的,且先赊着,来年用丝绸这种硬通货交付就行。
而在听闻明日清晨,乌孙人将举行效忠仪式,迎来太后称制的时代时,史伯刀笑道:“这不算什么,与乌孙族类习俗相近的塞人、月氏,甚至出过女王!”
史伯刀给任弘和杨恽讲起他所知最著名的那位女王:
“距离乌孙不算远的卡斯披亚海(里海),是一个孤立的海,它的长度如乘棱船要航行十五日,在它最宽的地方则要走八日。在它的西岸是众山中最高大、最广阔的一座,而在其东面日出的地方则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
“数百年前,那片草原有一个行国,名曰马萨格泰,习俗与如今的乌孙大同小异,统治者便是一位女王,名曰‘托米丽司’。”
“当时在西海之南,还有个庞大的阿契美尼德朝,统治辽阔的土地,支配众多财富,一财年的税收相当于五十万斤白银!”
说到白银史伯刀两眼发光,在大汉,银子只是用来铸造器物的普通贵金属,但在葱岭以西,却和金子一样,可用于铸币。
“阿契美尼德的统治者号称‘万王之王’,第一位万王之王叫居鲁士,不论是他出征哪个国家,那个国家的人民就一定逃不出他的掌握。于是他想得到马萨格泰,派人向托米丽司求婚,被拒绝后,两国就开战了。”
“战争最初,居鲁士取得了大胜,他残忍杀死了托米丽司的儿子,这激起了女王的愤怒,倾全国之力加以还击,搏杀无比激烈,最终女王胜了,阿契美尼德的军队大部分都死在那里,而居鲁士本人也在统治了二十九年之后战死。”
“托米丽司按照塞人传统,用革囊盛满了人血,然后将居鲁士的首极割下来,放到那只盛血的革囊里去,纵马蹂踊居鲁士的尸体。”
“据说她是这样说的:我现在还活着,且在大战中打败了你,但因你用奸计将吾儿虏去杀害,则战败的勿宁说是我了。然而我仍想实现威吓过你的话,将汝头用血泡起来,让你饮个痛快!”
史伯刀讲得绘声绘色,粟特人严格来说也是塞人从游牧转为农耕的后代,而在粟特人漫长的经商旅途里,沿途打发时间最好的办法,就是讲故事。
他谦逊地说道:“关于居鲁士的死的传说其实有很多,但只叙述了上面一种,因为我认为这个说法最可信。”
这故事让杨恽听得入迷,尤其是女王最后那段话,这是他外祖父不曾记述的东西。
杨恽觉得,或许这场远征后,自己能在祖父《大宛列传》的基础上,补全一整篇的《西域列传》,将沿途所见所闻,以及汉军将士的英勇无畏加进去呢!
而今不论是马萨格泰,还是阿契美尼德帝国,都早已烟消云散,留下的东西,除了粟特人仍信奉的拜火教,就是当年的货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