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充国确实不是贪功之辈,右贤王这肥羊甚至都让给韩增去追,他们沿着艾比湖东岸往北竞逐,穿过戈壁后,前往后世的新疆塔城地区。
而韩增和赵充国约定,追击数百里后,不论是否斩获,都要撤退,在恶师(新疆乌孙市)回合。
“道远是随我东行,还是回乌孙去?”
从这回热海又要走一千八百里路,任弘实在不想重新顶着冬日的风雪走一遭,还是跟着赵充国沿天山北麓东返比较近,遂表示愿意率军归队。
这一夜,西凉铁骑又开表彰会了,个人和集体功劳双双被河西曲得到,但辛庆忌的陇西曲也斩获卢屠王,只可惜另外两曲追上的是小鱼小虾。
蒲类一军的战争至此基本结束,天山南北再无敌人,将士们欢声笑语,只可惜没有醇酒,最后韩敢当拿出了缴获的马奶酒吆喝着问谁敢喝。
结果当夜,喝了马奶酒的士卒就光着屁股不停往帐外跑,肥了这贫瘠的土地。
自从出征以来,任弘从未睡得像今夜这般香甜,不必担忧解忧公主安危,不必焦心明日军队能行几里,会遇上什么麻烦,接下来只用带着二郎们,跟随赵充国入塞,今天是十一月初一,不知赶不赶得上回敦煌过年?他好想回一趟悬泉置啊。
只是在梦里,任弘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直到次日拔营启程东返,看到那匹陌生的坐骑时,他才一拍脑袋,想起忘掉的事来。
“糟了!我马还在赤谷城!”
……
“萝卜呀萝卜,我对不起你,怎么就忘了呢?”
既已归队,也无法反悔,任弘只能遣斥候去赤谷城报信,再请这个冬天要留守热海的傅介子常惠二人来年将萝卜带到敦煌。
就这样满心惭愧着,任弘与西凉铁骑随大军抵达了恶师,亦是后世的乌苏市,只是此处尚无夺命大乌苏,目光所及只有湿润的天山谷地,那位孔璋都尉带着汉军的辎重部队停留在此,掉队的伤病也于此休养,见大部队归来,毫不客气地杀牛宰羊——托了吴宗年的带路,他们一共在天山北麓俘获了牛羊上百万头!
这个数字并不值得惊奇,匈奴在天山北麓至少有三万个帐落,平均一帐三十头牛羊已算稀少。人提前听闻消息骑马跑了不少,但牛羊却来不及赶走,只便宜了汉军。
所以汉军大可放开肚子吃肉,靠它们来补充久战远征饥肠辘辘的胃,渡过这个寒冷的冬天,看着这些上好的西域羊,任弘都忍不住想秀一秀烧烤技艺,好好犒劳麾下校尉士卒了。
也是在这,任弘见到了阔别四年的吴宗年……
吴宗年大病初愈,形销骨立,头发都落了不少,那个文质彬彬,满脸光彩的副使已经完全没了形状,见了任弘,先是大喜过望,可等走到跟前,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以袖掩面而泣。
他本来已被打断了脊梁骨投降了匈奴,直到任弘那一封书信,那句话击中了吴宗年心里潜藏的想法,遂走上了这条孤独的路,小心翼翼,付出了不小代价,但吴宗年不悔,不想后悔。
任弘已从赵充国处听说了吴宗年的遭遇,胡妻及小女死于乱军,只得一三岁幼儿带在身边,吴宗年的过去都是苦,他二人也不多说,只喊来韩敢当、赵汉儿等傅介子使团旧人,一同置酒闲谈。
这次喝的就不是马奶酒,而是“醴”了。
匈奴人信了吴宗年的邪,在恶师屯田种粮,屯了些麦子,汉军抵达后,面对几个粮仓里的小麦,辎重部队面临两个选择:磨面制粮,还是酿成酒?
虽然中原的酒类主流是以以粟、黍及稻谷酿造各种类型的黄酒清酒,但也有以麦芽酿酒者,制蘖(麦芽)的方法相当成熟,只是之后的酿造之术与后世啤酒有异。所以制出来的醴口味与啤酒不同,偏甜且度数极低,完全可以当水喝。
粮官冒着生命危险力谏赵充国,说士卒这个冬天很可能要在天山以北过,相比于大多数人还是不太爱吃的麦食,酒更能提振士气。
于是赵充国从善如流,选了后者,大捷归来后果然派上了用场。
在任弘看来,酒这东西其实并无优劣之分,不管甜酒苦酒,烈酒淡酒,不同阶层不同品味的在不同场合,都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
但醴显然不适合冬天时旧友相会,真是越喝越冷,还容易利尿,韩敢当已经往外跑了好几次,众人遂笑他看似壮实,实则腰子不行了。
谈笑间仿佛回到了当年,大伙跟着傅介子勇闯大漠,过白龙堆,于楼兰斩杀安归后置酒庆功。
任弘点着再度起身去嘘嘘的韩敢当道:“当夜老韩便和孙千万……不对,那时还是孙十万去找胡妇快活,回来吹嘘一次睡了三个楼兰妓,难怪如今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