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去哪都以车代步的我,简直不敢想象,十三岁的我可以连走十几里山路,而且还身负重伤。在我平凡的人生中,这无论如何也算作永不磨灭的记忆。马上准备走了,我去发动停在小军家门口的爱车小白,打开空调,给车里降温。小军家的红砖房子一直没变,跟我家共用一堵墙。只是,现在里面没有一个人,我跟小军早断了联系,他们家也搬走很多年了。
记得小时候,我们几个经常在这房子玩“攻城打仗”的游戏。就是分成两队,一队在我家,一队在小军家,轮流攻城。攻方用木棍“哐当”敲一下瓷脸盆,发出进攻信号,然后从我们两家公用的那堵墙翻过去。不必担心危险,这堵墙很矮,而且两边都有垒起的草垛、沙堆,很容易翻过去。守方则要奋力当关阻拦,只要能坚持十分钟,就算胜利。
还有一个捉鬼的游戏。这游戏属我们原创发明,起源于小军家的房屋构造,只要用力拉一下他家卧室的门,其他房间的门窗都会受到大幅震动而开启。因此,我们将其他房屋的门窗轻轻掩上,拉上窗帘,屋内漆黑一片。一帮人扮鬼,一帮人捉鬼。捉鬼方只要能突破“魔鬼”防线,成功拉开卧室的门,顿时其他房间的门全都大开,光明来临,“魔鬼”应声倒地“死亡”。
我还记得,几年前家里发生变故时我独自回乡,小军白发苍苍的奶奶还张罗了一桌好菜招待我。可自她辞世后,我再也没见过小军一家。包括小军,白桦村的童年伙伴,我一个都没有留住,任凭他们在我的人生长河中一个个被急流冲散。
车内温度降得差不多了,我踩下油门,车子缓缓向前驶进。我心中有一个计划,年底的时候准备在村里建一个小型停车场,现在车越来越多了,建起来以后大家都方便。临走时,老妈牵着小凯,一刻不停地叮嘱我,叫我慢点开车。小凯奶声奶气地跟我说:“爸比,我想要一个喜羊羊玩偶。”喜羊羊风靡全中国,大人小孩都在看,但在我眼中,还是小时候看的《数码宝贝》更具动漫色彩。
车子经过村头的小桥,这里原来是老胡的家,很多年前就被拆了,村里的老人们当时说这房子影响风水。我不懂什么风水,但是我觉得,如果开车的话,拐弯进村的桥头坐落一间房子,的确不好动方向。两三分钟弯弯曲曲的小路过后,我看见露在路边的白桦小学的外墙。墙上的红色大字竟然一点没变,连颜色都没褪,上面写着:百年大计,教育为本。这是我的母校,时间尚早,我想进去看看。我把车开上去,停在学校的正门口。这面的墙上写着: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白桦小学去年已经全面停止招生,生源越来越少,所以它与隔壁村的小学合并,只是没用白桦小学的名字,可能是这边的学生比较少。
学校已经变成农民的养殖场,在门口就闻见浓郁的家禽味道。从前谭老师和邱校长的办公室,从前我打扫卫生的花坛,从前水泥做的乒乓球台,全部不见了。我正准备出去,见到门口的石凳上坐着一老者,佝偻着腰,穿一套蓝紫色的单薄的短褂和长裤,脖子上挂着擦汗用的粗布毛巾。他左手倚着拐,右手拿着草帽缓缓地扇风。
虽然老者低着头,他消瘦的轮廓和这身衣服,还是指令我轻声唤出那三个字:“邱校长!”老者抬起头,没错,是邱校长!邱校长如今须发尽白,龙钟老态,但那股教师的风貌和气度没有变。
邱校长凝眸细看,还是没认出我:“小伙子,你是?”
我高兴地要跳起来:“我是您的学生啊,我叫赵连生,小时候经常调皮捣蛋,老惹您生气的那个。”
邱校长还是没有反应,我继续唤起他的回忆:“就是那个,跟陈流老师打架的那个学生,后来陈老师不还因为这件事辞职了吗!”
邱校长带起草帽,露出半黑半白的牙:“哦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学生。陈流老师啊,是我们白桦小学建校来唯一一个被开除的老师!”
上学时总不想被校长惦记,现在被校长认出竟如获至宝。人生之路渐行渐远,从前越严厉的老师,在回忆里总是越温柔。
邱校长用拐杖指了指大门后面,温柔一笑:“我说你啊,现在学校都不在了,你还回来干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