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日,暴雨倾城,雨夜过后已是改天换地。
成王败寇,一昔定夺。
太后王宝明亲下懿旨,昭告天下,废萧昭业为郁林王,拥立萧昭文为新帝,改国号为隆昌。
此消息传到南秦州时,萧练与萧元达正驱逐了北魏余孽,班师回营。
鬼面郎君一身的淤泥,面具上还有血痕。他在雨夜中杀出皇城,抢了匹马才冲了出来。
萧练目眦欲裂:“皇后呢?”
一旁的萧元达与萧子伦听见萧练这么问都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鬼面郎君嚅嗫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我走的时候,她已经不行了。”
不行了?
什么叫不行了?
萧练只觉得自己耳中嗡鸣作响:“怎么可能!你不是答应我最后时刻要救她的吗?”
脏污的面具遮住了鬼面郎君的双眼,让他眼中的泪不那么明显。他甩开萧练大吼道:“我有什么办法!她为了杀徐佩蓉,自己也吃了鹤顶红。”
萧练愣了半晌,忽然又燃起了希望:“她……她之前因为吞下了白神珠,毒药对她没用的啊。”
“但是她有身孕啊!她流了好多血!我带不走了!带出宫她也凉了!”
萧练忽然笑着看向鬼面郎君:“所以你走的时候她没死是不是?!”
萧练放开鬼面郎君,面上依然带着笑:“她还没死,我去接她。”
“你去了有什么用!她让你回去。”
萧练回头看着鬼面郎君,一时没有明白这句话:“回去?回哪去?”
“回你的世界去。”
萧练忽然暴怒:“老子不走!又不是她叫老子来的!老子凭什么走!”
萧元达拦住萧练:“萧练,无论你想怎么做,现在你都不能回去,回去只能是送死。”萧练的神情早已说明了一切。萧元达一时之间有些震惊,但很快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谁能拦我!我要去将她接回来。这个女人是傻的!她就爱把别人的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她就是不懂得保护自己。我怎么留她一个人在京城呢?京城那么乱,元达我怎么能将她一个人留在京里?”
萧元达悲怆地看着萧练:“萧练,她死了,她是皇后,皇城破了萧鸾怎么会还留着皇后?”
“他萧鸾也拦不了我!”
鬼面郎君抬头看着萧练怒道:“萧练你醒醒吧!她喜欢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你不也是个找死的?你跟她什么关系啊?她是皇后,你是将军,你去接什么接啊!”
萧练一拳揍向鬼面郎君,极怒之下竟然吐出一口血来。他用手背将自己嘴角的鲜血擦干净:“她是我喜欢的人,这个理由就够了。”
“我去接她。”
萧练回过头朝着府外走去。
他回来就是为了救她,就是为了不让她被人污蔑。他明明已经能做的都做了。他明明已经在战场闯出了一片天下,很快他就可以凯旋而归,他会是膘骑将军,他以后还会是大将军,他会站在台阶下,望着她,陪着她,护着她。
明明只差一点点了啊!
不是说篡位的是萧子良吗?为什么又会出来一个萧鸾?
他的归来究竟是改变了什么?
又有什么意思?
在阳光洒在萧练身上的那一刻,他后脑传来一阵剧痛,只觉得大地向他扑来。
萧元达手持剑托站在萧练身后,伸手从他的下胁穿过稳稳将他托住。萧元达叹道:“先让他冷静一下吧,我们再做打算。”
鬼面郎君哑声道:“恐怕时间不多了,萧鸾已经杀了安陆王和随郡王。我们有兵权在手,他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萧元达回头看着鬼面郎君,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是……萧衍?”
鬼面郎君下意识地点点头。他已经习惯这个身份了。
萧元达苦笑道:“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吧?”
鬼面郎君这才想起自己萧衍的身份算是萧元达的弟弟,一时之间竟有些尴尬。
萧元达常年在外,对于萧道赐的事情其实一开始是并不清楚的。萧道赐在计划一切的时候并没有将他算进去。萧元达对竹邑的了解来自大理寺审问他的时候,告知他的关于竹邑事情。
萧元达叹道:“我的确有个弟弟叫萧衍,不过身体孱弱一直在族中由祖父带着,想必早就不在了吧?”
鬼面郎君点点头:“竹邑那边,有他的牌位。”
萧元达看着鬼面郎君正色道:“原本我应当恨你。若不是你,若不是祖父,我的家人如何会遭此横祸。但你既然来为我们报了信,又是萧练的朋友,我便不与你计较。不过竹邑那些东西,我并不喜欢,你以后莫要在我面前提起。”
鬼面郎君低垂了头:“是。”
这个世界自会有些中正之人,即便在淤泥里也可保持自己的中正之姿,在黑暗的乱世里求得一个生机。
只是上天从来不公。例如现在,中正之人面对的是命运的抉择,要么臣,要么反。竟然没有一条路是中正的,没有一条路是好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