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师在蓬草水泽间住了很久很久,她并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为何在此处,记忆伊始的时候她便已经在这里了。
这片水泽广袤无际,虽说两岸也有几座小城,但据说这片水泽不祥,早年间落水死过不少人,因此便长年累月荒无人烟。
直到一天,水泽中出现了一位撑船的男子。
他撑着竹蒿,全身裹在厚厚的蓑衣中,踩着艘破旧小筏,眉目低垂沉默寡言。
起初,雨师仅仅是好奇,这水泽极宽,虽然并无湍流,但是水里藤蔓丛生,枯木横枝众多,船行其中阻碍重重。寻常船家都不愿来这里拉人,只有这男子每日任劳任怨地在两岸间来回。
他撑得极好,小筏虽破却灵转异常,总能在水泽中鱼儿般敏捷地让开危险的浮草藤蔓。
雨师偷偷藏在蒲蒿中观察了少年许久,日晒雨淋使得他皮肤黝黑,衣衫破旧,开缝处几乎能看见肌肉紧实的线条。
“他的眉毛太粗了,眼睛也不够有神。”雨师躺在云朵一样柔柔软的蒲草花上,自言自语地悄悄描绘男子的模样,“但是他撑船的样子认真极了,仿佛水中一石一草都是他的熟人,那神情真是迷死人了”
雨师一边想,一边笑得满面红霞,雪白的脚丫子娇羞地打在清澈见底的水泽中,溅起雀跃的水花,似乎都在为她欢喜。
“你说,他会喜欢我吗?”雨师捧起一只路过的小青蛙,凑近了问道。
小青蛙吓得鼓起腮帮子,无辜地憋出一声“呱”
“我知道他会的。”雨师像是得到了答案,雀跃地跳起来,裙摆骤然得了风飞得忘乎所以,露出藕节般莹白的小腿。
这发丝中残留的精神力并不多,幻梦才只堪堪展开了一会儿便已枯化成淡黄,东璜岚看得正起劲就又被一股大力扔回了爹爹的书房。
方才那是?
自己睡着了?
东璜岚摸摸嘴角,没流哈喇子啊。
除了那束发丝枯萎泛黄,方才的一切仿佛就是她的一场白日梦而已。
原来这头发的主人是雨师啊,她好漂亮,这么好看难怪爹会把人家姑娘的头发放在自己的床边……
爹爹去夏国也没多久啊,就算伪装成船夫也没必要把自己晒成黑炭吧,入戏这么深。雨师视角里的男子面目模糊,她便只当是爹的假身份好了。
失去力气般,东璜岚生无可恋地睡进躺椅中,双手放于胸前,长吁短叹地感慨起来。
东璜家还没有娶姨娘的先例,按照祖训,但凡夫人育有子嗣就不可纳妾,如有违者,夫人可打断他的腿,关在院中直到醒悟为止。
都这样严苛的祖训了,爹爹还要顶风作案。
谁让是自家的爹爹呢,今年寿辰,就提前送个轮椅做礼物好了。
几位大人不在,东璜府到了晚上早早熄了灯,寂静的府里像极了风雨前夕的宁静。
月色照不进的竹海幽篁里,秦木一袭融于黑暗黑衣静立其中,清俊秀气的脸上黑瞳灿若星辰。
“东璜家主有令,秦氏盘丝者皆尽蛰伏。”他对面什么也看不清的地方,一个没有任何特色的声音说道,“雍州十一间秦楼舞馆,我们的人都撤出来了”
“三娘呢?”
“三娘已去了南唐,她走前嘱咐我转告你,时机到时将会有人将一枚信物转交与你。彼时,还望秦木兄能重振影舞者。”
秦木郑重地点点头,深邃的眼中沉重似礁石,在黑色的大潮中屹立不倒。
那人说完便鬼魅般消失在黑夜里,无迹可寻。
待他走后,秦木无声地冲他消失的方向用最高的拜礼恭身一揖到地,转身向东璜岚的小楼飞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