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准走在王妡身侧,在秋日处处灿烂菊花的天启宫凌波池畔,缓缓说着往事。
王妡放慢脚步,安静听着。
“先帝驾崩那日,你在家门前杀了当时的殿前司都指挥使吕师,满手鲜血,冷酷狠厉的模样,祖父都吓到了。都不敢认这是自己的孙女。祖父不知道你在东宫都经历了什么,能让你手起刀落毫不犹豫。不过,当时那情景,要杀吕师控制殿前司,还真得由你亲自动手。”
王妡轻笑一声。
“后来祖父就看着你一步一步,手握权柄,掌控朝堂,凌驾万人之上。我曾说过,你是最肖我的孩子,后来我发觉错了,你是最不肖我的孩子。这样好,也好,不像祖父当断不断,该狠的时候狠不下心,该心软的时候又铁石心肠。你要走的路,容不下一丝犹豫心软,你这样就挺好。”
王准停下脚步,因衰老而浑浊的双目定定看着王妡,许久,发出一声叹息“姽婳,祖父老了。”
王妡眼睫极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在漫步到凌波池这边之前,王准就说了一句“殿下,臣老了”。
前头论君臣,现在谈亲情,王妡已经知道王准要说什么了。
“走了这么许久,想必祖父也累了,去坐着休息一下罢。”王妡说道。
通翠亭早就有宫人打理好了,旁边的梅园还没开,亭边的各色菊花葳蕤鲜艳,靠水的两面帘帐放下,挡住了池面吹来含着水汽的凉风,又不影响赏景。
只是亭中坐着的二人此刻也没什么心情赏景。
“祖父为维持临猗王氏的盛名,苦苦支撑,多年艰辛,我是知道的。”王妡挥退宫人,亲自点茶端到王准跟前,指了亭边灿烂的菊花和不远处梅园光秃秃的梅树,“祖父你瞧,天有四时,花有四季,绚烂过后总会凋谢。”
王准喝茶的动作一顿,想若无其事地继续,却怎么也喝不下这口茶,无奈放下杯盏,叹道“这几个月,祖父总梦见年轻的时候,那时你父亲还没有迎娶你母亲过门,府里也算热热闹闹,一家子和乐融融。”
王妡没有说话,她知道祖父是想叫她放过二叔王格,让王格一家回京来。
就像王准自己说的,该狠的时候狠不下心,明知王格背后的那些于家族不利的小动作,依旧选择视而不见甚至为他擦屁。
王准真的老了,老到他不断不断怀念从前,一直一直想儿孙都在自己跟前尽孝。
而他注定要是失望了。
“祖父,我曾经跟你说过,能留二叔性命,已是我仁慈。”王妡的眉眼长得与其他王家人不一样,更肖她的母亲谢氏,每一条弧度都藏着锋利,“祖父,我不喜一句话重复许多遍。”
王准挺直的背脊登时垮了,他苦笑两声,点头“你心肠硬,这很好很好祖父今后再难护你,你做任何决定前都先思量再三,莫要冲动。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朝堂讲究的是一个平衡,这其中得由你自己衡量。当权者,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能盲目交付全部信任,该用得用,该防得防”
这个下午,王准絮絮叨叨说了近三个时辰,仿佛想将自己六十多年全部的人生经验一股脑儿都教给王妡,有用的,没有用,一直说到宫中快下钥了。
“姽婳,”王准临走时,握着王妡的手,轻声道“你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