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拿起干净的毛巾,继续清伤口,最后抹药时,更轻了些,虽是如此,仍不免手抖有些磕磕碰碰。
玲珑咬了咬牙,之后没再发出任何声音。最后收尾,婢子又将一件干净透白的衣衫给她换上,玲珑自己慢四条理扣上了里衣,身旁婢子将此处收拾干净,委身一礼,如释重负,急匆匆退了下去。
门轻轻合上,系好外层衣衫,玲珑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有了几分探索,在她闪过的记忆中,与他的关系真的不太好,似乎有什么仇,可眼下的人一直待她很温和,与记忆中的那个轻狂狷傲的人很不符。
难道,他在她面前如此表现,故意装的温和柔意,有什么别的原因吗?那密室中的东西,莫不是,他也想要?
他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心中有一丝复杂滋味,不曾想,她有一日也会用这种怀疑漠然的目光审视他。
于他来说,最痛心的事,不是她恨他,也不再是她爱上了别人,而是他站在她面前,她却只当他是一个陌生人。
如若在以前,会让婢女换药?不存在的,哪怕她不情不愿,反抗挣扎,他也会用尽一切办法自己动手。可现在,不能,不能这么干,他不愿再做同样的事重蹈覆辙,收一收自己的戾气和明显的不甘,或许还能……
他还能挽回点什么吗?
玲珑下了床榻,掀了纱帘,瞥见他一人在那深锁眉头,也不知在纠结苦想什么。而听见她步子声,他往这边瞧来,她已衣衫穿戴整齐,若不是唇色微白,丝毫看不出她受了伤,他心显担忧,几乎是一下起来,眉心又锁了一层:“你有伤在身,下床做什么?”
“这点伤,不碍事。”玲珑忍了忍药物刺激皮肉的痛感,这暗镖嵌入不深,只是镖中带毒才令她陷入昏迷,不算什么大伤大灾,忍忍痛也就过去了。
他想过去扶她,她却快走一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避免了触碰,瞄了眼案桌上被他翻转的书,好奇心一起,与他笑道:“皇上在看什么书?”
她突然这般温声细语,倒令他有些无所适从,他微微正坐,方才一心想的都是她,哪有心思看什么书,这会儿,将书翻过来,瞄了眼书名,他念出道:“山水册。”
不经意间,她微微弯腰,将他手中的册子拾了过去,仔仔细细翻了好几页,看的很认真。他微微有些怔楞,她这无意的举动,令他措不及防,以至于他瞧着她温然看书的模样,不禁回想起小时候。
说来,她少时并不喜欢上课,也不太喜欢听太傅唠叨,太傅一晌午讲下来,她大半是在睡觉,但对待看书这事,她极为认真细致,甚至痴迷,当然她看的书,当然不是太傅教的圣贤之言或算术,而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奇闻异事。太傅抓到她几次,总得气喘吁吁教训她,被冠上顽劣不堪且死不悔改的名头。
她那时会朝他抱怨,为何太子三皇子他们看杂书,太傅只偶尔咳嗽两声,提点几句说少看点,而轮到她,就得罚抄书背书,一点都不公平的待遇。后来她说想明白了,肯定是太傅收受贿赂,太子三皇子每次都偷偷摸摸打点,而她支不出一点银子,所以才倒霉透顶。
其实她不明白,太子三皇子有人撑腰不能惹,太傅是只能拿她开刀,但教训归教训,太傅顶多罚她抄诗抄课文,又或者在父皇面前告她几句,而父皇也是随她,并不太管,以至于她的字倒是练的越来越好。
没人管她,她一直都是目有天高,一片放纵,甚至会拉着他一起纵任,逃课什么都是家常,直至那一日,发生媚药一事,他因一些原因不再与她往来,而此后,似乎她改变了对这个皇宫的看法,突然间她收敛了许多,安静了许多,不再逃课,不再看杂书,也不再偷懒瞌睡,能看着案桌发一晌午的呆。除了琉璃她们,他几乎没有看见任何人与她亲近。
偶尔,在她发呆发够了,会突然撇过来看他一眼,他当然是立刻表现出一副不搭理她认真听太傅讲课的表情,可天知道,他当时心里有多么紧张。可他却不知,那看他的一眼,夹杂了绵延无限的愁意和委屈,无人可诉说,无人来安慰,只剩她一个人落寞收场。
回过来思绪,他轻抬了眼眸,若似有无的看着玲珑,她的眉眼,她的薄唇,她的浅浅温笑,那随意浮起的梨涡,即便只是静然的偷偷看着,也很享受。他突的想起,她曾作过一首诗,千山如画风光绝,女子娇眉朱砂痣,掌权倾覆又如何,但愿与君笑三生。若能一直如此,该是多好。
玲珑抬了视线,早知他盯着自己看的行为,即便是被她察觉,他仍是肆无忌惮,她搁下书本:“松山常在,绿水溪流,空谷幽幽,清风徐徐,我去过唐家岭天峰山,与此书册所绘的山水意境,颇为意合。”
“唐家岭?”他略有不解。
当然,他是晋国人,没去过代渠,不知道在代渠的汉源郡有这样一个地方,风景足美,就是匪多。也当然,她的重点不会是唐家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