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夫人是大人,大人的手再小,再如何纤细如柔荑都比八岁的原主要大,手掌一开一合间偷偷藏了粒银花生,大抵也是一个母亲决意赴死前能为女儿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温夫人的死志,八岁的原主看不懂,可千年以后来的温明棠却是看的清清楚楚。那些抄家官兵言语间的‘安抚’:‘不必担心,有人在那里等夫人’云云的,以及感慨‘美人就是命好,早早便有下家在那里等着赎身了’,于看似柔和,性子却贞烈的温夫人而言不亚于头顶坠下的尖刀,她早已生了死志,若不然,临离去前最后拥抱原主时除却一句叮嘱‘阿囡乖’之外,什么‘等着娘亲,我等来日再见’的话都不曾留下。
温夫人给温明棠的是临死前偷偷藏起的银花生,温玄策留给温明棠的,却是启蒙时的生辰礼——一支狼毫,这物是原主自幼便带在身边的,似杜令谋这样的人早翻过不知多少次,自也没什么机关暗扣之流的。
不管搜寻多少次,原主身边就是没有任何他们想要的东西,对膝下留下的唯一血脉,温玄策也确实是什么都没给,连句温夫人那般的‘阿囡乖’的话都没有留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其实温玄策便是给了,就温明棠那小包袱三天两头被人翻动的样子,也是什么都留不下来的,其结果同什么都不给也没什么两样。
没有能力护住漂亮裙衫不被抢走时,自是该将裙衫还给能护住裙衫之人的。温明棠看着那两样不起眼的物什,突然觉得虽然不曾瞧出温玄策对原主有多少父爱在里头,可不给……也是对的。
反观温秀棠那里……听闻她拿着温玄策的遗物到处吆喝找金主攀附……温明棠突然迟疑了起来。
倒不是对温秀棠的举动迟疑,毕竟温秀棠做的这些事,每一件都不曾超出人的预料之外。
让温明棠突然迟疑起来的,是温玄策。
她所知的温玄策的种种过往有来自于原主记忆的,还有众人口中道听途说的,这其中,她自己并不曾同温玄策亲自接触过。至于原主的接触……八岁的原主只是个小童,对于一个小童,且还是不能承袭他理想的女童,温玄策……当真会敞开心扉,说出自己心里的真正盘算与谋划么?
那些谋划……八岁的女童又怎会听得懂?至于温夫人……他二人的感情到底不曾交过心,温玄策不止一次感慨过温夫人‘不懂’,既如此,对一个‘不懂’的温夫人,那些谋划……温玄策当真会说么?
便是说了,也不定做得好,即便谋划的再好,真正做起来同计划与想象的终究是两回事,谋划的人需要手腕,做事的人亦同样需要手腕。更何况温夫人很美,会令人嫉妒,引人觊觎,时刻被人关注着,于那等复杂至极的谋划而言,不被人看到的偷偷行事尚且不定能成,更遑论是处于所有人眼皮子底下,一步一行,时时刻刻被人盯着?
猛然察觉到这一点的温明棠突地一惊,也是直到此时才发现,她若是彼时的温玄策,心中藏着一个如此大的谋划与秘密,对妻女处置起来好似同温玄策也没什么不同。温夫人守节,他感激,不守节,那也不是什么错,总之,不将她拖入那等最危险的局中便已是他作为枕边人最大的善了,至于并不算亲近的女儿,作为大人的温夫人尚且不能掺和,更何况是个八岁的女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