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嬴祇在前,有时曳月在前。
步调从未一致,从未并肩。
就像两个被迫同行的陌生人一样,毫无默契。
到了山顶上。
“我自己去就行。”
曳月独自来到雕像上。
得到传信的匠修已经等在那里。
彼此都知来意,并未有什么寒暄。
匠修开始比照着曳月的样子雕刻。
寻常的匠修都要事先画图,但这位匠修说,其他都可以比照画像,唯独眼睛是关键,是捕捉那一瞬的神,只能看着真人。
可是,就在最后一刻,对方凝神注视了雕像半天,却依旧摇了摇头。
曳月“还是不行为什么”
在曳月看来,雕像的完成度已经近乎完美,只差最后的眼眸神光。
可就是这最后一笔,匠修却拒绝下笔。
匠修说“这双眼睛我雕刻不出来,也不该雕刻。”
曳月“为何”
匠修是一个外表清癯瘦削却沧桑的中年男子,一头长发扎成低低的马尾。
整个人显得无限理性沉稳。
在所有的匠修里,他是最不像匠修的,更像一个刀修。
他望着曳月的眼睛,那是一双盛满了水的眼睛。
锋利又脆弱。
就好像下一瞬就会流出泪来。
“对于我们匠修而言,每一次雕刻的作品就像是自己的孩子。”
匠修说,他不忍心让自己的孩子,有那样一双悲伤的眼睛。
“请帮忙转告嬴山主,我不能再雕刻下去了。”
悲伤吗
曳月错愕。
他很少照镜子,但也是看过的,并不知道那双眼睛在别人看来是这样的。
曳月面无表情“我知道了。”
从雕塑上下来。
嬴祇还站在山顶的悬崖边,在他身边连风都是熨帖顺从的,好像接近他的那一刻,就进入了春天。
他戴着白玉扳指的手轻拢着一株草,上面肉眼可见开出一朵白色的花。
“十九岁生辰,有想要的礼物吗”
曳月回神“我的生辰在九月,已经过去了。”
嬴祇温和道“没关系,明日补上就是。”
也是,曳月并不清楚自己的生辰,是嬴祇将他的生辰定在了每年九月的寒露之日。
节气的日期每一年并不固定在某一日。
迟或者早,便都一样。
曳月想了一下,冷静道“我不想雕刻了。”
嬴祇“为什么”
曳月垂了眉睫,没有看他,声音和神情都无波无澜“我不喜欢被人注视着眼睛。”
匠修雕刻不出眼睛,即便雕刻出来,意味着每个人都会看到他的眼睛。
“那就不雕眼睛了。”
他们重新回到雕像上。
嬴祇站在曳月身后,伸手蒙上曳月的眼睛“照着这样雕完吧。”
视野一片黑暗,谁都没有说话。
嬴祇身上矜贵奢靡的沉水香,熟悉又陌生,让人恍惚以为是即将到来的春天。
时隔快一年,他们第一次靠这样近。
匠修这一次很顺利就完成了雕刻。
曳月仰望着。
他没有雕刻一只蒙住曳月眼睛的手,或者再雕刻一个嬴祇。
那蒙着他眼睛的人,在匠修的手中具象成蓝色的长长长长的锦带。
是神秘的尊贵的,像春天夜色一样,独一无二的温柔的蓝。
和嬴祇身上的蓝一样。
蓝色的锦带和雕像的衣袂一起飘荡在玉皇山的风里。
于是虚掩了眉眼的雕像,唯独只剩下清冷的高傲。
雕像耗时年终于完工了。
匠修看起来很满意,道心圆满,很快就要进阶,没有多说什么就告辞离去。
只剩下他们还站在雕像横持的剑上。
嬴祇收回望着雕像的视线,看向曳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