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峟暗暗思忖着,他当年的旨意,分明是定死了地主往后三年,只能收佃户三成的粮,不论丰收与灾荒。而与此同时,作为对地主的补偿,他又免了地主三年的赋税。
虽然大祁朝的佃户向来要给地主交五成粮,可是地主也需要给朝廷缴纳对半的赋税啊。
租赁你土地的百姓或许确实捡了小小的便宜,但你刘地主绝对丝毫不亏啊。
怎么着,就这样稳赚不赔的买卖,这位刘姓地主,居然还嫌占便宜不够,还胆敢公然违背他的旨意,甚至有脸对峙公堂,伸冤诉苦
真是天大的笑话,祁峟整个人都不好了。
刘地主委屈,他祁峟还觉得委屈呢。
这才第二年,他的旨意就不被执行了吗
当年他人微言轻,只是太子,现在他可是皇帝啊
这里可是皇城脚下,京城近郊啊虽然他的父祖为政宽和,善待地主乡绅,可这并不意味着,高居庙堂的皇帝,是一无是处的花瓶,而发自中央的旨意,只是一纸空文。
祁峟越想越气,越想越替农人不值。
他静悄悄地站在公堂之下,他相信何玉琢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蓝衣华服的刘地主还在哀嚎着伸冤诉苦,“他们这群刁民,差点打死了我的儿子,果然穷山恶水出刁民当年南方地动天灾,一定是他们的报应老天怎么不再心狠点,好一次将他们全部带走”
“怎么老天还心软,留了他们这些漏网之鱼啊”
如此恶毒的咒怨,祁峟心神一乱。
曾经,南方天灾动荡,人人都道是太子殿下德行不修,枉居高位。
现下里,居然在一个地主口中,出现了第二种说法原来当年的地动干旱,是刁民穷出的报应是老天爷对百姓的惩罚
是天罚百姓天怨百姓天恨百姓
第一种说法固然令祁峟不悦,可是第二种说法,更是让人恶心至极。
那么多无辜蒙难的同胞,那么多流离失所的人。他们都是两条腿一双眼一张嘴的人都是大祁王朝的臣民。
祁峟特别想不顾身份地告诉刘地主那些死于灾祸的人,都是和你一样的人,你们共饮一江水,你们写着一样的字,你们有着共同的历史和祖先,你们受着一样的教诲
他们的昨日很有可能是你的明日,你怎么就能,如此恶毒呢
是因为灾祸未曾降临在你的身上,是因为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要不是这些流民的到来,你以为你那些荒废的土地,能收上哪怕一丝一粒的粮吗
指望家生奴才给你种地
简直天大的笑话多高的官职可享用多少的奴才,大祁律法明明白白规定了上限是指望那数量少的可怜的家生子开荒耕地还是指望你们这些五指不沾阳春水的蛀虫亲自下田
真是可笑至极
你们要有本事种,别让京郊的土地荒废百来年啊
“大人。”穷苦的佃农再次开口,“我们没有捡刘地主的便宜,他家的耕地我们也帮忙种了,没要一分钱的酬劳,我们也知道三成的谷租,是太子殿下、是地主的恩赐。”
“我们是知恩图报的人。”
“刘地主家几十亩未曾租赁出去的土地,我们弟兄一齐帮着种了,没好意思要钱。”
“但我们在南方的时候,是自由农,给地主耕地,都是按天数、按工作量收取酬劳的”
“虽然实际上也没几个钱,但至少是有钱拿的。”
农人的话一字一字叩击在祁峟的心扉。
瞧瞧,多么善良淳朴的农户。
再扭头看眼刘地主,华丽丽的湛蓝色丝绸,云水纹像是在流动般晶莹剔透,如此华丽漂亮的衣服也遮掩不住地主丑陋油腻的嘴脸,横在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搜,绿豆大的眼睛冒着精光,乌青的淤痕倒成了他脸上最漂亮的配饰,看着尤其解恨。
人家都无偿给你种地了
你还想怎样
想加租
活该你挨打。
何玉琢没有祁峟那般意气用事,再次谨慎地开口,询问刘地主,“他所言,可句句属实”
刘地主晶亮的眼睛囫囵转了一圈,开口就是,“大人,冤枉啊他们没帮我种地”
何玉琢冷冷扫他一眼,加重语气,道“由不得你信口雌黄,是真是假,本官派人一查便知。”
“京郊的事情,皇城脚下的事情,容不得半点糊弄”
很快就有捕快领命,在热心村民的引路下,找到了刘地主家。